那她们方才的议论，面前这个柔弱的中原女人岂不是全都听懂了？
李衡青微微一笑，更放缓了语速：“我的北狄语说得不好吗？我说，劳驾送我去可汗主帐。”
她说得柔声细语，声音并不高，却叫两个女仆不敢违逆，只得唯唯诺诺应下：“……是，是。”
当李衡青那道纤细的倩影出现在主帐门口时，帐内震耳欲聋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混杂着审视、怀疑，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
主位上的年轻男人不像传说中那样壮硕如山，反而身形矫健、眉眼俊美。厚重的狼皮大氅也掩盖不住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草原上空盘旋的鹰隼，正直直地盯着她这个不速之客。正是北狄联盟魁首、苍狼部落的首领赫连骁，李衡青的丈夫。
“滚出去！这里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用生硬的汉语怒吼道，他是黑鹰部落首领突格。
李衡青没有理会他，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直视着赫连骁。
作为北狄部落联盟的魁首，她的丈夫有着毋庸置疑的决定权。
她启唇，依然是标准的北狄语，发音无可挑剔：“大可汗，我有办法让部落的牛羊安全过冬。”
话音落下的瞬间，主帐内寂静了一瞬，连最嚣张的突格都愣住了，半晌才出言嘲讽道：“胡言乱语！南边的小鸟别以为学几句狼嚎就能糊弄——”
“突格，让公主说完。”赫连骁出声不悦地打断了突格，身子微微前倾，是认真的倾听姿态。
在场无人胆敢直接顶撞正年轻力壮的新狼王，瞬间噤如寒蝉。突格咬牙切齿，目光恨恨。
“多谢。”李衡青礼貌颔首，让身侧的女仆展开图纸。
“这种暖棚，一半建在地下，可以借助大地本身的温度保暖。背风向阳，开口朝南，能最大限度减少热量流失。用草泥混合物加固墙体，顶部覆土压实，足以抵御最强的暴风雪。”
赫连骁锐利眼底闪过讶然，低沉声音追问道：“地下如何通风？牲畜太多，会闷死。”
“如人居住的帐篷一般，毡帘挂在两口。”李衡青对答如流，“风雪大时关北口而微开南口，能同时保证温暖和通风。”
“建材呢？”赫连骁又追问。
李衡青：“就地取材即可，挖出的土方干草无需运输，只要一些额外的木材用在主梁上。”
年轻的狼王沉吟片刻，帐内气氛紧张到极点，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决定。
突格按捺不住，急切道：“巴图尔，你想清楚！中原不祥的妖女，这说不定是个诡计！”
赫连骁瞥他一眼，终于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开口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白灾当前，苍穹的子民该当团结一心。公主是南晟的公主，亦是我的王后，草原的萨满已经祝福过我们。”
“物资与人手全数由公主调度，我亲自坐镇。其余部落，参与或自行渡难，自己决定。”
李衡青心里一松，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赫连骁绝非大晟朝传闻中只知晓武力的莽夫。
然而挑战还远没有结束。
大部分苍狼部落成员敬畏可汗的威信，就算心有疑虑，也不敢公然违抗李衡青。
但当这位纤细白皙得与粗旷草原格格不入的公主拿着图纸走到人群中划线指挥时，怀疑和轻视还是不可避免地浮现在每个人的面容。
分配给她的人手，行动磨蹭，眼神闪躲。更有甚者故意将挖出的土方堆错了位置，而后用自以为这位南晟公主听不懂的北狄语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