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那时不过十二三,少年模样,容貌过分糜丽。
他碰着酒樽,喝下去的酒水很少,连看都未看裴庭有一眼,是以裴庭有将匕首抵住他颈部时,都还在疑心自己是否找错了人,否则暗处怎会没有暗卫出来阻止?
少年储君察觉到颈间的冰凉时一顿。
他终于肯侧头看裴庭有,一双狐狸眼含着水色,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如何,问裴庭有:“你要杀本宫?”
裴庭有也不过十六。
他心知自己应该直接动手,可看着这双眼睛,不知怎的,忽然咧起嘴笑起来,裴庭有就这样不太正经地说:“是,有人买你的命。”
少年储君:“那动手?”
裴庭有却摇头,紧紧按着手中刀柄,“我杀了你,还能走得出这间房门吗?”
少年储君:“或许呢?其实本宫早就不愿活了,本宫自幼身体羸弱,即便没有你,也未必能活到明日,动手吧,暗处没有侍卫,你能活着离开。”
关于储君的一些情况,裴庭有当然听说过,却不想他竟然已存死志,裴庭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这下彻底愣住了,反而轮到他这个杀手来劝慰,左一句“你是储君将来要当皇帝的怎能这样想?”右一句“你应该反抗我,威胁我,用你聪明的大脑设计要我放弃杀你。”
却被还回来一句:“父皇并不想我活着长大”“你怎知我现在不是在设计反抗你?”
来来回回几句,把裴庭有给弄了个不知如何是好,刀也愈发偏离少年的颈部,最后少年储君像是觉得他有意思,举起酒杯送到他唇边,要他喝了这杯酒:“别当杀手了,跟本宫走吧?”
裴庭有未喝过酒,下意识抗拒地偏头,可一抹清苦药香凑来,他被少年储君按着下巴,强迫地喝完了这杯酒,因挣扎这酒还顺着裴庭有下颌落到衣襟上。
少年储君清丽的眉目渐渐带笑。
裴庭有稀里糊涂地,就问他“我跟着你能做什么?”储君说,“侍卫?随从?什么都好,跟着我就是。”
裴庭有同他喝了几杯酒,莫名其妙便应答下来,后来几个达官贵人之子回到厢房,看见裴庭有还讶异了一下,储君轻飘飘几句解释,他们信了,看着裴庭有的目光却暗含打量,排挤,好似在担心裴庭有要抢走储君似的。
最后要走,储君让一行人先出去,又要裴庭有过来些。
不多时,厢房只剩他们二人,裴庭有过去,“唰”一声,看见少年储君抽出了他腰间悬挂的匕首,裴庭有不明所以,正要问,下一秒颈间却被冰冷的刀刃抵住。
十六岁的裴庭有还是第一次被人反威胁性命。
他整个人呆住,回忆酒桌上储君那几句“我对你感兴趣”“当杀手风餐露宿,好可怜”再含带的一些怜悯目光,他当是自己中招了,却不想储君告诉他:“你用匕首抵住我的喉咙,我其实有些不高兴。”
“先前那些话是真的,只是我记仇,在此之前,我要先在你颈上划一刀,还回来。”
“你可愿意?”
谁会愿意平白受伤?
也只有裴庭有脑子空白,闭着眼睛要他快些动手了,呼吸间的药香清苦,他的手腕被少年储君抓着,隐隐之间,颈侧上冰冷的刀刃稍微一摩擦的动静,都格外明显。
一秒、两秒、三秒。
却响起储君的轻笑。
他收了刀,塞回裴庭有腰间的鞘中。
“骗你的,你怎么这么无需好骗?”
是好骗。
裴庭有自那以后一直怀疑,玉流光说的那几句“不想活了”,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用了计谋要他卸下防备,好达成目的。
不过,说来说去,这些也不重要了。
这六年来,裴庭有没有在他那谋个一官半职,既非他的贴身侍卫,也非他的随从,不像夏侯嵘得他器重成了暗卫营的统领。
裴庭有嘴上什么都没说,看起来并不在意,可实际上谁知道呢?除了他自己以外,外人是猜不出了。
***
回到当下,裴庭有跪在青年身前,任他处置。
他杀了聂珩和县令,逞一时之快,心中却毫不后悔。
好像只有这样,他对太子而言还存有一丝可用之处。
裴庭有看见青年抬起的手。
这只修长的手指尖还泛着微微的粉,裴庭有以为他要动手,眼睛都闭上了,怎料侧脸被一只冰凉的手心盖住,抚住。
青年低垂着头看他,叹气声带着裴庭有读不懂的怅惘,“处置你?你要我如何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