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凌晨西点，我家院子里的鸡还没打鸣，钟叔的大嗓门就撕破了寂静。手电筒的光扫过我家斑驳的泥墙，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像极了古柏树上扭曲的枝桠。
“知寒！麻利点！”钟叔猛拍门，震得门环哐当作响。我摸黑套上母亲新缝的棉衣，口袋里还塞着父亲硬塞的半包香烟。七根背着印着“星澜市欢迎您”的廉价背包，在月光下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在大巴车的发动机轰鸣声中，我们告别了熟睡的村子。车窗外，古柏树的轮廓渐渐缩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晨雾里。七根趴在车窗上：“等我回来，让那帮小子看看啥叫世面！”
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我数着窗外的电线杆从稀疏到密集。当车驶入跨海大桥时，七根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快看！”
霓虹灯组成的“星澜市”三个大字刺破夜空，远处的摩天大楼像是从深海里浮上来的钢铁巨兽，玻璃幕墙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海面上，巨型货轮拉响汽笛，声音震得车窗嗡嗡作响，咸腥的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混着车厢里泡面和汗味，刺激得我鼻腔发痛。
“都醒醒！到地方了！”钟叔推着昏睡的年轻人。我拖着发麻的双腿下车，行李箱轮子卡在地砖缝隙里，发出刺耳的声响。站前广场上，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招聘广告，穿着短裙的女孩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匆匆走过，香水味裹着冷风扑面而来，让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人才市场涌动的人潮像煮沸的开水。穿着西装的中介举着喇叭高喊：“电子厂月薪六千！包吃包住！”“机械厂急招普工！体检合格当天入职！”我攥着身份证，被人流推着往前走，七根的红色背包在人群里忽隐忽现。
“小伙子，找工作？”一个烫着泡面头的女人突然拦住我，胸前的工牌写着“鑫达劳务派遣”。她指甲上的孔雀蓝亮片扫过我的手背，“来我们合作的厂子，保底五千五，干满三个月还有奖金！”
我刚要开口，钟叔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拽住我：“别听她瞎咧咧！跟我去磐泰机械！”他冲女人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说：“这些中介都是吸血鬼，抽你三成工资！”
磐泰机械的招聘摊位前，坐着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姑娘，红色指甲油敲着桌面发出哒哒声：“初中文化？只能报普工岗位。先填简历，下午两点统一面试。”她推来的表格上，“紧急联系人”一栏的空白像个黑洞，让我想起父亲布满老茧的手。
七根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眼神首勾勾地盯着远处。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三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孩正围在另一个摊位前，其中穿薄荷绿套裙的姑娘转身时，发丝扫过我的心脏位置——那抹绿，和梦里女子的裙摆一模一样。
“别看了，小心魂被勾走！”钟叔在我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走，先去吃碗面，面试得养足精神！”
面馆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我盯着碗里漂浮的油花，听见邻桌几个工人的对话：“磐泰最近邪乎得很，上个月有个夜班的。。。。。。”话音未落，就被同伴踹了一脚，话题戛然而止。
七根呼噜呼噜吸着面条，汤汁溅在新衣服上：“管他呢！只要工资到位，闹鬼我都干！”他抹了把嘴。”
我的筷子“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热汤烫得手背生疼。窗外的霓虹灯突然闪烁起来，映在墙上的影子扭曲成古柏树的模样。面试时间快到了，可我总觉得，这座繁华的城市表面下，藏着和古柏树一样幽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