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与郭嘉、戏志才、周瑜一首立于本部营寨的瞭望台上,全程目睹了宛城攻防战的惨烈,尤其是赵弘战死后,黄巾军那如同绝望困兽般爆发出的惊天血性。
看着那些普通的黄巾士卒,明知必死,却依然用身体锁住敌人的兵刃,用血肉为同伴铺就复仇之路,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为大帅报仇”、“大帅你慢些走,黄泉路上等等俺”的悲壮誓言,硬是将勇冠三军的孙坚及其家将逼得弃械退走……这一幕幕,深深震撼了台上的西人。
朱明良久无言,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叹息:“哎……皆是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啊!可惜,可惜了……”
郭嘉羽扇轻摇的频率都慢了许多,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敬佩与惋惜:“诚如主公所言。这赵弘,虽未谋面,然观其能得士卒如此效死,必有其过人之处。更兼其武艺,竟能在孙文台并程、黄、韩、祖西将围攻下硬撼数十合,实乃一员不可多得的悍将良才!就此陨落,岂止可惜,实令人痛心。”
戏志才亦是面色凝重,接口叹道:“奉孝所言极是。这吃人的世道……当真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若非活不下去,谁愿铤而走险,谁又愿如此轻掷性命?嘉与奉孝,若非早年侥幸得遇主公,得以栖身,此刻……只怕也不知在哪处山泽为寇,做着那朝不保夕的狗头军师,甚或早己化为枯骨矣。”
周瑜在一旁闻言,不禁诧异地看了郭、戏二人一眼,他虽知二人早年经历坎坷,却未想竟有如此感慨,对底层百姓的悲悯与对世道的愤懑,似乎远比外表看起来的玩世不恭要深刻得多。
朱明心中更是波澜起伏,眼前惨烈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后世那首气壮山河的诗句,低声吟道:“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此等忠魂烈魄,不当湮灭于此。”
郭嘉眼中精光一闪,捕捉到朱明话语中的不忍与招揽之意,立刻进言:“主公,这些黄巾士卒皆是百战余生的悍勇之辈,更兼忠义之气,若就此尽数屠戮,非但有伤天和,更是巨大的损失。嘉听闻,城内如今主事者乃渠帅韩忠。此人或不及赵弘骁勇,然能在此绝境下收拢人心,继续抵抗,亦非庸碌之辈。或许……可尝试招抚?”
他略一沉吟,计上心来:“波才如今在云梦泽,其名望在黄巾旧部中犹存。主公何不修书一封,令人秘密送入城中,交与韩忠?信中可陈明利害,言明朝廷大军围城,破城只在旦夕,负隅顽抗,唯有玉石俱焚,徒令数万生灵涂炭。若其愿降,主公可凭朝廷予我‘便宜行事’之权,尽力保全其部众性命,并将愿从者,送往云梦泽波才处安置,令其等得以存活,甚至他日或可另谋生路。如此,或有一线生机。”
朱明闻言,心中一动。他深知历史走向,原本的时空里,韩忠在赵弘死后确实曾向朱儁请降,却遭拒,最终全军覆没。如今自己手握灵帝旨意,有“处置降卒”之权,若能促成此事,不仅能救下这几万历经血火考验的精壮,更能将波才、周仓、管亥乃至云梦泽的势力与自己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奉孝此计大善!”朱明当即决断,“虽皇甫嵩、朱儁意在尽全功,恐不喜招降,然我自有主张。即便事有不谐,亦算尽了一份心力,问心无愧。”
他立刻转身下台,回到营帐,亲自铺开绢帛,略作思忖,便奋笔疾书。信中,他先言明宛城绝境,破城难免;再赞赵弘及黄巾士卒之忠勇,表示敬佩;继而抛出招揽之意,承诺降者不杀,愿往云梦者,可送与波才团聚,并提供粮草暂维生计;最后,恳切希望韩忠为麾下数万弟兄性命着想,勿做无谓牺牲。
写罢,他用火漆密封好,唤来一名精于潜行匿踪的“暗影”队员。
“将此信,务必亲手送入宛城,交到黄巾渠帅韩忠手中。沿途官军关卡,我自有手令为你通关。城内戒备森严,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若实在不行,切记切记,此信一定要销毁,哪怕吃进肚子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属下遵命!定不辱命!”那“暗影”队员接过密信,贴身藏好,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渐沉的暮色之中。
送走信使,朱明走出大帐,再次望向那座在夕阳余晖中如同巨兽般沉默而顽强的宛城。城上城下,尸骸尚未清理,血腥味随风弥漫,预示着明日又将是一场更加残酷的血战。
他知道,自己的这封信,或许改变不了皇甫嵩、朱儁的攻城决心,甚至可能被韩忠怀疑而拒绝。但这无疑是在绝望的深渊中,投下的一缕微光,是为那数万不甘屈服的忠魂,争取的一线或许渺茫、却真实存在的生机。
“尽人事,听天命吧。”朱明喃喃自语,目光却愈发坚定。乱世之中,兵力、粮草、地盘固然重要,但人心,尤其是这些历经血火考验的“人心”,更是无价之宝。
他转身对郭嘉道:“奉孝,也需做两手准备。令我们的人,密切关注城内动静。若韩忠有意,或城破之时,混乱之中,尽可能引导、收拢溃兵,尤其是那些血战余生的老卒……”
“嘉明白。”郭嘉躬身领命,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
夜色渐浓,宛城内外,杀机与生机,在黑暗中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