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转运间的废弃物被按时运走,未曾听闻任何关于“丙字九区,八一西号残留物”的异常报告。那块不起眼的黑石,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天刑司庞大的处理体系中。陆执表面如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完全放松,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在于后续是否会被追查,而目前看来,他成功了。
这次成功的“窃火”行为,带来的不仅仅是又一件可能蕴含秘密的物件脱离樊笼,更深层次地,是在陆执的道心上,刻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开始以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审视周遭的一切。
那冰冷的封灵枷,不再仅仅是禁锢与痛苦的源泉。它那对不同性质能量的微妙反应——对混乱灵力的“滞涩”,对某些古法印记的“温热”或“共鸣”,对那黑石的“沉坠感”——仿佛成了一套独特的、指向某种被掩盖真相的罗盘。他不再被动承受其压制,而是开始主动将其作为一种探测工具,去辨析那些被《天律》一概而论为“禁忌”的力量之间,存在的本质差异。
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那些被视为洪水猛兽的禁忌知识,在他眼中也焕发了新的光彩。他不再仅仅为了寻找漏洞而研读,而是真正沉浸进去,试图理解这些被禁止的道路背后,所指向的不同的“道”与“理”。
“星涡纹”引动的是否是更为纯粹的星辰之力,而非当前主流依赖灵脉的修炼体系所调动的天地灵气?
“沸血纹”激发的肉身气血之力,是否揭示了在灵力之外,生命本身蕴含的另一种强大潜能?
“灵犀通感符文”追求的精神共鸣与意念传导,是否触及了超越语言、更为本质的交流层面?
还有那黑石可能关联的“地脉煞灵”或是更古老沉寂的力量……这些,是否都是构成这个世界真实面貌、却被《天律》刻意掩盖或引导偏离的一部分?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在他脑海中炸响:
《天律》所定义的“正道”,或许并非唯一通往强大的途径,甚至可能……并非最优的途径。它更像是一条被精心设计、规定了宽度、坡度和风景的“安全通道”,任何试图偏离这条路、去探索更广阔天地的行为,都被打上“禁忌”的标签,予以清除。
而这“安全通道”的尽头是什么?真的是飞升吗?还是如那“牧养者”假设所推测的……屠宰场?
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却又莫名地兴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一首以来追求的“恢复修为”、“挣脱枷锁”,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或自由,更是为了跳出这条被设定好的“通道”,去探寻真正属于自身、属于这个世界的无限可能!
他的道心,在过去宗门被毁、自身蒙冤时,曾几乎崩碎;在打入天刑司后,变得麻木而坚韧;而在经历了质疑、探查、乃至如今的初次违背后,于这片规则的废墟之上,开始萌生出一种全新的、叛逆的、充满生机的嫩芽。
一种属于他陆执自己的“道”的理念,正在悄然孕育。
这理念的核心,不再是遵循某种外在的、绝对的律法,而是基于自身的观察、思考与判断,去探寻世界的真实,并选择自己的道路。
这理念目前还模糊不清,更像是一种强烈的意向,一个朦胧的方向。但它真实存在,并且开始潜移默化地影响他的一切行为。
他在协助陈风整理一份关于“异种灵气侵蚀防护”的指导文书时,不再完全照搬《天律》中的标准应对方案,而是会“不经意”地提及某些古籍中记载的、利用特定矿物或植物特性进行中和的“偏方”,这些方法虽未被《天律》收录,但在某些特定环境下似乎更为有效。陈风对此不置可否,但也没有明确反对,只是让他“注意来源的可靠性”。
他在与郑炎一同外出核查一处偏远村落出现的“邪祟”迹象时,没有立刻动用天刑司标准的净化符箓,而是仔细探查了村中的水源、地脉以及村民的生活习惯,最终发现所谓的“邪祟”不过是某种罕见的瘴气与当地一种特殊菌类共生产生的致幻现象。他提议村民迁移水源,并焚烧特定草药驱散菌孢,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避免了标准净化程序可能对当地环境造成的额外破坏。郑炎对此撇撇嘴,评价了一句“多此一举”,但回司汇报时,却默许了陆执的处理方式。
这些细微的改变,并未引起太多注意。在旁人看来,或许是这个刑徒为了立功表现而更为卖力,或是其本身性格使然。
但陆执自己知道,这并非表演,亦非讨好。
这是他萌生的新“道心”,在现实中的初步践行。
他开始在内心深处,构建一套属于自己的、隐秘的评判标准,用以衡量是非、决定行止。这套标准,与《天律》的条文,渐行渐远。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档案室深处,那些标记着“绝密”或“待最终裁决”的区域。那里封存着更多、更核心的禁忌,也隐藏着更多关于“牧养者”与“道韵”去向的线索。
前路依旧黑暗,危机西伏。
但他的心中,己然点亮了一盏属于自己的灯。
虽微弱,却坚定地指引着方向。
道心己萌新芽,只待破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