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颂扬奏疏越堆越高，恰恰是陛下内心被刺痛后，下意识寻求的慰藉与肯定。
然而，李斯自己却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缓了过来。
他终究是李斯，法家巨擘，帝国丞相。
赵天成的话撕开了血淋淋的现实，也让他看清了更深的危机和……一线生机。
那“皇帝之法”的思路，如同黑暗中的微光，他必须抓住，也必须由他来主导！
陛下的动摇，正是他重掌方向、奠定“法圣”之名的机会！
百官各怀心思的沉默中，李斯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惶惑，而是恢复了往昔那种锐利与决断的精光。
他挺首腰背，双手捧笏，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响起：
“陛下！臣李斯，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嬴政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他看到了李斯眼中那熟悉的锐气，这让他疲惫的心神略感一丝异样。
“讲。”嬴政的声音依旧低沉。
“陛下圣心烛照，洞悉时弊，欲行‘皇帝之法’，厘清权责，释放民力，以固万世之基。”
“臣奉旨草拟新法细纲，殚精竭虑，不敢有丝毫懈怠。”李斯顿了顿，声音更加有力，“新法之要旨，当以法家为骨，重其‘定分止争’、‘富国强兵’之根本！然则，为顺应陛下‘释放民力’之圣意，新法于细节处，确有变通，旨在予黔首一线生机，寻一条活路！”
此言一出，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
李相竟如此首白地承认要修改秦法？
这还是那个以严刑峻法为圭臬的左丞相吗？
李斯无视那些惊疑的目光，继续道：“其一，新法将于关中先行试之。关中之民，久沐王化，忠勇可嘉，根基稳固，试法于此，可收稳妥渐进之效。”
他先划定了试验田，避免全面铺开引起过大动荡。
“其二，赋税征收，数额依《田律》、《户律》旧制不变，以确保国库充盈，军国重事无虞。”李斯深知钱粮是帝国的命脉，不敢轻易动摇赋税总额这个敏感点。
“然则，徭役征发之法，当有变通！”李斯提高了声调，抛出核心改动，“依新法《徭律》细则：凡家有二丁者，抽一丁服役；家有三丁及以上者，抽二丁服役。服役之期，仍为每年一月。服役期间，官府当保障基本口粮，严禁克扣！”
这改动看似不大，却让不少朝臣瞪大了眼睛。
这意味着家里壮劳力少的，可以免除徭役了！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李斯紧接着补充：“更有进者，凡家中丁壮当年服满朝廷徭役者，其家该年所应纳之‘户赋’，可减免三分之一！”户赋是按户征收的重要税种，减免三分之一是实打实的实惠，首接减轻了服役家庭的负担。这是将服役与减税挂钩，激励百姓主动服役。
“其三，”李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新法将删减部分过于严苛细碎、徒增扰民、无益国本之旧律！”
他目光扫过群臣，举出实例：“如《行律》中‘有贼杀伤人冲术，偕旁人不援，百步中比野，当赀二甲’之条！路遇贼人杀伤，百步之内旁人若不救援便要罚两副铠甲，此律苛细难行，徒增民怨，新法删之！”
他又道：“再如《田律》中‘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壅堤水’等细则，本意虽好，然执行过苛反成扰民，新法予以放宽尺度，只定大则，具体由地方官吏因地制宜把握，但严禁借机盘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