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站在一旁,听着禽隼口中蹦出的一个又一个他或熟悉或陌生的工匠术语,看着禽隼那因为顿悟而容光焕发的脸庞,心中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感,越来越重。
渴乌?铜瓮汲卤?
这些名字他或许听过,但其具体原理和运作细节,他几乎一无所知。
更无法像禽隼那样,瞬间举一反三,将这么多看似不相关的事物与“空气压力”联系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站在一座宝库的门口,却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禽隼与赵先生之间,仿佛存在着一种基于共同“实践”经验而形成的、他无法介入的默契和共鸣。
是自己读的书不够多吗?
是自己不够聪明吗?
扶苏不禁在心中叩问自己。
他自幼接受最好的教育,遍览群书,自问才智不弱于人。
为何在赵先生这些“格物”之理面前,却显得如此……愚笨?
难道治理天下,只需要诗书礼乐、权谋律法,而不需要理解这天地万物运行的根本法则吗?
可若是不理解这些法则,许多政策、许多工程,是否就如同盲人摸象,只能流于表面,甚至适得其反?
赵先生之前抨击秦政“步子太大扯着蛋”,是否根源就在于此?
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知焦虑,悄然攫住了这位帝国长子的心。
赵天成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觉得这个时代的‘牛顿’可能诞生了!
他懒得去安抚扶苏的“知识焦虑”,也没兴趣进一步深入讲解大气压的精确值和帕斯卡原理。
他的目的己经达到——在禽隼这颗还算肥沃的“实践派”脑袋里,种下了一颗名为“空气压力”的种子。
至于这颗种子能长出什么,就看禽隼自己的造化了。
“行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具体的,你自己慢慢琢磨,多动手试试。”
赵天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重新瘫成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今天就到这儿吧。再说下去,我这所剩无几的脑细胞都要死光了……”
说完,他彻底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外界,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只是他午睡时的一个无聊呓语。
石室内,只剩下三人。
一人安然入睡,仿佛置身事外。
一人禽隼激动难耐,眼神灼灼,盯着自己的双手和周围的器物,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熟悉的世界,脑海中己经开始疯狂构思无数验证和实践“空气压力”的方案,恨不得立刻找来皮囊、竹管、陶瓮大干一场。
一人扶苏怔怔而立,眉头深锁,望着迥异的两人,心中波澜起伏,充满了对自身知识结构的怀疑、对未知领域的敬畏,以及一种隐隐的、不甘落后的紧迫感。
沉默,在这间升级版的“牢房”里弥漫开来,却比任何喧嚣都更能映照出思维的碰撞与认知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