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的除夕来得格外早，凛冽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紫禁城的角楼刚飘起第一片雪花，各宫的宫娥太监就忙得不可开交，踩着高凳挂灯笼，蘸着浆糊贴春联，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乾清宫前的广场上，二十盏走马灯裹着朱红绸面，随着寒风呼呼转动，灯面上的八仙过海图案活灵活现，映得“福”字红绸如烈火般跳动。朱高炽站在廊下看着工匠们搭戏台，玄色常服外罩着件驼色披风，凛冽的风灌进领口，引得他连连咳嗽，咳嗽声被风雪揉得细碎。
“殿下，陛下说戏台要搭得再宽敞些，”夏原吉捧着烫金请柬匆匆而来，厚厚的棉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指尖冻得发红，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西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算下来得有三百多号人。”他扬了扬手里密密麻麻的名单，羊皮纸边缘还沾着未干的墨渍，“英国公府的千金、礼部尚书的小女儿都在列，听说各家都卯着劲呢。京城里的绣娘这段日子都忙疯了，日夜赶工做新衣裳，就盼着能在宴会上露个脸。”
张小小正指挥宫女摆果盘，金丝楠木托盘上，蜜饯碟里的金橘脯码得像小山，琥珀色的糖霜在烛光下泛着的光泽。“这是要给瞻基相看媳妇了？”她笑着往碟子里撒桂花糖，清甜的香气混着室内的檀香，“前几日郭氏还说，英国公府的三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说是能弹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听说为了这门亲事，英国公特意请了宫里的乐师教导。”朱高炽却皱起眉，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眉头拧成个疙瘩，“父皇的心思哪那么好猜，汉王世子和赵王世子也到了年纪，指不定是为他们张罗呢。前儿个在御书房，还听父皇提起要给宗室子弟们多创造些机会。”
话音未落，朱瞻基裹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玄色骑射袍上沾着细碎的雪粒，随着他急促的步伐簌簌掉落。他额头还沁着薄汗，显然是一路飞奔而来，“爹！母妃！”少年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手中高高举着一支雕花木箭，箭尾的孔雀翎在烛光下泛着绚丽的光泽，“儿子刚在箭场赢了二叔，他说要把那匹西域宝马输给我！”
张小小见状，快步上前，轻柔地拍掉他肩头的积雪，语气里满是嗔怪，“都要赴宴了，还这么疯玩。”她注意到少年的耳尖被冻得通红，心疼地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炉，炉身刻着缠枝莲纹，还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听说今晚有才艺表演，你可得正经些。”
朱瞻基挠着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母妃放心，儿子晓得分寸。”他突然凑近张小小耳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儿子听说，临江侯家的小姐会跳《胡旋舞》，比漠北的舞姬还好看。”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高炽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脑袋，“没大没小，满脑子想的什么。”朱瞻基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一副知错的模样。
暮色西合，夜幕如墨，文武百官携家眷陆续进宫。宫门前，灯笼如星，映照着众人华贵的衣饰。乾清宫内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热浪自青砖下缓缓升腾。鎏金熏炉里的檀香袅袅，与美酒的醇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宫殿的每个角落。朱棣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威严而又带着几分和蔼，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捋着胡须，爽朗地笑道：“今日除夕，大家不必拘束，开怀畅饮！”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齐声谢恩，欢声笑语瞬间充满了整个乾清宫。
宴席刚开，翰林院学士的女儿就抱着琵琶上了台。素手轻拨，《春江花月夜》的旋律便流淌出来，如清泉过石。台下众人纷纷点头称赞，英国公低声对身旁的夫人道：“你看这孩子，多文静。”夫人却瞟了眼朱瞻基的方向，“我看还是活泼些好，能跟太孙玩到一块儿去。”
朱瞻基正低头跟朱瞻墭抢蜜饯，忽然被朱高炽用眼神制止。抬头瞬间，鎏金兽首烛台映出明黄帷幔下的绮丽场景——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执剑而立，藕荷色襦裙缀着金线缠枝莲纹，在烛光里泛起粼粼波光。她手腕轻抖，龙泉剑划出银虹，剑尖挑落半空飘落的灯花，惊起满堂抽气声。"这剑法不错，"朱瞻基捏着蜜饯的手指微蜷，凑近朱瞻墭耳边道，"比二叔教我的还花哨。"话音未落，朱瞻墭攥着的糖块己咕噜噜滚落在波斯地毯上，引得斜倚玉榻的汉王世子朱瞻壑勾起唇角，腰间嵌着红宝石的蹀躞带随着轻笑轻晃。
朱瞻壑琥珀色酒盏里的葡萄酿泛起涟漪，他目光扫过满堂珠翠，忽然用鎏金酒盏轻碰朱瞻基肩窝："表哥，你看那穿绿裙的。"他下颌微扬，指向花厅西角，"都御史家嫡女，听说能在棋盘上摆七星阵。"朱瞻基顺着望去，只见绿裙女子正用银剪修剪灯芯，月白纱袖滑落时，腕间羊脂玉镯撞出清响。烛火在她鬓边的珍珠花钗上流转，将侧脸的梨涡映得若隐若现。
角落里的赵王世子朱瞻塙却似被古琴声定住身形。他着祖传螭纹玉佩，墨玉般的瞳孔映着檀木琴身——那位抚琴的小姐素手起落，冰弦震颤间，《凤求凰》的曲调裹着龙涎香流淌。张小小顺着他目光望去，见那小姐额间花钿与琴弦上的夜光螺钿交相辉映，不由掩唇笑道："赵王世子瞧着是喜欢文雅的。"朱高炽望着幼子温润的侧脸，想起昨夜书房里朱瞻塙伏案批注《资治通鉴》的模样，轻轻颔首："这孩子随他父亲，不爱热闹。"
鼓点骤响时，临江侯家的小姐踩着羯鼓节奏旋上高台。猩红石榴裙缀满金箔，随着腾转翻飞如浴火凤凰，腰间银铃应和着节拍。她足尖轻点，带起满地花瓣，将身后屏风上的墨竹图都衬得黯然失色。朱瞻基看得忘形，手中蜜饯掉在衣襟上浑然不觉；朱瞻墭早跳起来拍手，虎头靴跺得地板咚咚响："像陀螺！像陀螺！"童言童语惹得满堂宾客捧腹，连素来端方的翰林学士都憋红了脸。
朱棣也看得兴起，对身旁的太监道：“赏！”他目光扫过台下，落在朱瞻基身上，忽然提高声音：“瞻基，你也来露一手？”朱瞻基一愣，随即起身抱拳道：“孙儿献丑了。”他取下腰间的银笛，吹奏起《破阵乐》，笛声激昂，仿佛又回到了漠北的战场。
众人纷纷叫好，英国公捋着胡须道：“太孙真是文武双全。”礼部尚书也附和：“是啊，将来定是位贤明的君主。”张小小看着儿子挺拔的身影，心里满是骄傲。朱高炽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小子，总算没给咱们丢脸。”
宴席过半，大家闺秀们的才艺表演也告一段落。朱棣放下酒杯，环视众人道：“今日大家玩得尽兴，朕也有件喜事要宣布。”众人纷纷屏息，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朱瞻基和两位世子。朱棣却笑了笑，“开春后，朕要在京城举办一场马球赛，凡适龄的公子小姐都可参加，到时候再论其他。”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皇帝要进一步考察人选了。各家小姐的脸上都泛起红晕，偷偷打量着三位世子。朱瞻基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朱瞻壑则摩拳擦掌，显然对马球赛很感兴趣；朱瞻塙依旧安静，只是眼底多了些期待。
宴席散时，暮色己悄然笼罩了紫禁城，细碎的雪花也渐渐停歇。张小小轻轻握住朱瞻基的手，两人缓步走在回宫的路上。路旁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皑皑白雪上，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悠长。
“母妃，”朱瞻基突然打破了沉默，语气中满是坚定，“马球赛我一定要赢。”他抬头望向母亲，眼神里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
张小小笑着打趣道：“不光要赢，还要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姑娘。”话音刚落，就见朱瞻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加快脚步往前走去，活像一只被惊到的小鹿。
朱高炽跟在后面，目光温柔地看着母子俩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他深知，这场除夕宴仅仅是个开端，未来的道路上，还有无数的挑战与机遇在等待着他们。但此刻，在这宁静的雪夜中，他只想沉浸在这片刻的安宁里，细细品味家人带来的温暖。
回到东宫，暖阁内的炭火依旧烧得正旺，暖意扑面而来。张小小亲自给大家盛上热腾腾的饺子，香气西溢。朱瞻基早己饿得不行，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吃得满嘴流油；而朱瞻墭却似乎没什么胃口，只是拿着筷子在碗里拨弄着饺子，眼神有些游离。
朱高炽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原来，这看似平凡的瞬间，就是人们所向往的天伦之乐啊。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瞬间照亮了整个紫禁城，也照亮了屋内每个人的笑脸。张小小望着窗外绚烂的烟火，心中满是希望。她明白，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等待他们的，既有未知的挑战，也会有别样的喜悦。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和家人携手并肩，共同面对未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