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贾琛缩着脖子,把身上那件硬得能站起来的破棉袍又裹紧了些,哈出的白气儿还没散净,就让风给撕没了。
他瞅着眼前这家徒西壁的破院子,三间东倒西歪的旧瓦房,墙皮掉得比他那点微薄族饷还干净。
就这,还是祖上跟宁荣二府攀亲带故时赏下来的。如今?屁用没有!连宁国府门口那对石狮子恐怕都比他体面。
“咚锵!咚锵!咿呀——”
远远的,宁荣街那头传来震天的锣鼓喧闹和戏班子吊嗓子的声儿,富贵逼人,隔着几条巷子都往人耳朵里钻,烧得人心头发慌。
今儿是荣国府琏二爷大婚的日子,娶的是九省统制王子腾的侄女王熙凤,真正的豪门联姻,他这种破落户旁支,连凑上去闻个味儿的资格都没有。
“吱呀——”
院那扇破木门叫人从外头推开了,冷风裹着两道人影挤了进来。
前头是个穿着簇新绸面袄子的胖男人,西城开杂货铺的王掌柜,贾琛那定了娃娃亲的“准岳丈”。
后头跟着个低眉顺眼、穿着红棉袄的姑娘,正是他那名头上的“未婚妻”王桂儿。
贾琛心里“咯噔”一沉,这小年下的,这俩人摸上门,准没好事。
王掌柜脸上堆着笑,可那笑虚得能刮下一层粉来,小眼睛滴溜溜地在贾琛那身破袍子和这漏风的院子里扫了一圈,开口都带着一股子算计的油滑:“琛哥儿,还没祭灶呢?”
“王叔,桂儿妹妹,这天冷的,快,屋里说话。”贾琛侧身让了让,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不了不了,就两句话,说完就走。”王掌柜摆摆手,没挪窝,反而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褪了色的红布包,又摸出个略新点的红封,一股脑塞到贾琛手里。
贾琛低头一看,那红布包他认得,是当年定亲的信物,一支小小的银簪子。那红封捏着,轻飘飘,怕是超不过二两银子。
王掌柜搓着手,声音压低了点,却字字扎心:“琛哥儿,你是读书人,道理比你王叔懂。可这世道,它认的是真金白银,是实在前程。你看今天琏二爷这排场……同是贾姓,云泥之别啊。”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身后头都快埋进胸口去的女儿,叹口气,像是多为难似的:“桂儿跟了你,怕是……怕是连顿饱饭都难。这亲事,咱就……就到此为止吧。这二两银子,你拿着,买点肉,过个年。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轰——!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贾琛的天灵盖,耳边嗡嗡炸响!羞辱、愤怒、还有一种冰冷的无力感!
他攥紧了那信物和红封,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想吼,想骂娘,想把这俩嫌贫爱富的东西轰出去!
可一抬眼,看到王掌柜那身光鲜的绸缎袄,再对比自己这西面漏风的破窝,到嘴边的硬话,硬生生被冻成了冰坨子,砸回了肚子里。
人穷,志气它就先短了三分!
王桂儿自始至终没抬头,只在王掌柜拉她转身的时候,飞快地抬眼皮掠了贾琛一眼,那眼神里有羞愧,有认命,唯独没有半分留恋。
“哐当!”
破木门被摔上,震落几缕灰尘。院子里死一样的静,只有风嚎得更凄厉了,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贾琛孤零零站在原地,手里的红封和银簪冰凉刺骨。
原主十年寒窗的孤寂,平日遭人白眼的屈辱,对那点渺茫前程的期盼,此刻全成了最恶毒的嘲笑,反复碾压着他那点可怜的尊严。
“呃啊——!”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冻得硬邦邦的土墙上,粗糙的墙皮硌得指骨生疼,渗出血珠,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只有一股焚心蚀骨的不甘和暴戾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凭什么?!凭什么老子就要受这奇耻大辱?!凭什么那些本家废物就能妻妾成群,锦衣玉食?!老子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