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在讲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方块。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随着老师抑扬顿挫讲解几何证明题的声调，懒洋洋地打着旋儿。
江森盯着课本上复杂的辅助线（我恨数学），正努力跟上思路，旁边的曾佳欣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课堂里格外清晰。她懊恼地皱起小巧的鼻子，盯着自己作业本上刚刚画歪的一道延长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自动铅笔的笔头。
她的橡皮呢？江森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在桌肚里摸索，文具盒开合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显得有些焦躁。那道鲜红的三八线横亘在中间，像一道无形的墙。
曾佳欣的眉头越皱越紧，目光偷偷瞟向江森放在三八线边缘那块西西方方、棱角分明的新橡皮。她犹豫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在试探。
江森注意到了她的窘迫。他犹豫了一秒，目光扫过那条刺目的红线，最终还是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自己那块橡皮的边角，尽量不触碰红线，轻轻推了过去。橡皮滑过光滑的桌面，稳稳停在了曾佳欣那一边的边缘。
曾佳欣眼睛一亮，像看到救星。她飞快地抓起橡皮，小声又飞快地说了句：“谢谢！”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擦过耳际。她低头，用力擦掉那道歪线，动作麻利，留下几道淡淡的灰色痕迹。
擦完，她没有立刻把橡皮推回来，而是捏在手里，又瞥了江森一眼，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带着点完成任务的小得意。然后，她才用同样小心翼翼的动作，把橡皮推回三八线江森那侧。
橡皮交接完成。没有触碰红线。
江森收回橡皮，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握过的微温。他继续看黑板，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这条三八线，似乎也没那么冰冷了。
下课铃像是解开了某种封印。曾佳欣立刻像上了发条一样，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喂，江森，”她转过身，胳膊肘支在课桌上，完全无视了那条三八线，“你羊城初中也学这么难的几何吗？我们小学老师说初中数学可简单了，骗人！”她语速很快，像蹦豆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寻求认同的期待。
江森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含糊地应了一声：“……应该差不多吧。”
“我就说嘛！”曾佳欣像是得到了莫大的支持，“还有那个老王头，讲物理跟念经似的，我每次听他课都想睡觉！”她皱了皱鼻子，做了个打瞌睡的动作，惟妙惟肖。
江森忍不住牵了牵嘴角。
“哎，对了，”她话题跳跃得飞快，“你见过刘晓盈发飙没？上学期隔壁班有个男生揪女生辫子，她首接把人书包扔女厕所了！哈哈，那男生脸都绿了！”她笑得前仰后合，马尾辫跟着一甩一甩，充满了生动的感染力。
江森听着她叽叽喳喳，从抱怨作业到吐槽老师，再到分享刘晓盈的“光辉事迹”，那些关于陌生环境、关于疏离感的紧绷情绪，在她毫无心机的喋喋不休中，竟一点点被冲淡、瓦解。他发现自己偶尔也会接上一两句，虽然话不多，但不再像最初那样沉默得像块石头。
就在这时，身后那只熟悉的脚又来了。力道不大不小，正好让江森的凳子腿和地面摩擦出“滋啦”一声短促的噪音。
“曾佳欣，吵死了！”刘晓盈不耐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口水喷我本子上了！”
曾佳欣立刻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要你管！嫌吵你堵耳朵啊！”她嘴上不饶人，但还是稍微收敛了一点音量，凑近江森，用气声神秘兮兮地说：“看吧，她就那样，烦人精一个。”说完，自己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
江森看着同桌生动的侧脸，阳光下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还有她说话时微微颤动的、小刷子般的睫毛。
他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话多、有点小霸道、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同桌，正用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方式，在他和这个陌生小县城之间，架起了一座吵闹却温暖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