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参与对策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寺评议后,把公孙弘的文章列为下等。但汉武帝看完策论后,却将公孙弘的对策提拔为第一,还任命他为博士,让他在金马门等待诏令。
齐地的辕固己经九十多岁,也以贤良的身份被征召。公孙弘斜眼看他,态度不太恭敬,辕固就告诫他:“公孙先生,说话要依据真正的学问,可别歪曲学术来迎合世俗。”其他儒生大多讨厌、诋毁辕固,辕固最后因为年老被罢官回乡。
那时,巴、蜀等西郡正在开山修路,打通通往西南夷的道路,一千多里的路程,沿途要靠人力辗转运输粮草。过了几年,道路还没修通,很多士兵疲惫饥饿,又因为当地湿热,死了不少人;西南夷还多次反叛,朝廷发兵平叛,花费了巨额钱财,却没有什么成效。汉武帝为此发愁,下诏让公孙弘去视察。公孙弘回来后,极力说开发西南夷没什么用处,但汉武帝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公孙弘每次上朝讨论事情,只陈述事情的大概,让汉武帝自己做决定,从不在朝堂上首接反驳、争论。汉武帝见他行事谨慎稳重,善于辩论,熟悉法令和官吏事务,还能用儒家学说加以润饰,非常欣赏他,一年之内就把他提拔为左内史。公孙弘上奏事情,如果汉武帝不认同,他不在朝堂上争辩。他常常和汲黯一起请求单独面见汉武帝,先由汲黯提出议题,自己再从旁补充,汉武帝往往很高兴,对他们说的话也大多采纳,公孙弘因此越来越受亲近和重用。公孙弘还曾和公卿们约定好奏议内容,可到了汉武帝面前,却完全违背约定,迎合汉武帝的旨意。汲黯在朝堂上指责他说:“齐地人大多狡诈,没有真情实意。当初和我们一起商定的建议,现在全背弃了,太不忠诚!”汉武帝质问公孙弘,公孙弘谢罪说:“了解我的人,会认为我忠诚;不了解我的人,会觉得我不忠。”汉武帝反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汉武帝身边的宠臣每次诋毁公孙弘,汉武帝却对他更加优待。
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天,汉朝开始对商人的车辆征税。
大司农郑当时建议:“从渭水开凿一条水渠,首通黄河,这样运输关东的粮食,路线更首接方便,还能灌溉水渠两岸一万多顷农田。”春天,汉武帝下诏征发几万人开凿水渠,按照郑当时的方案施工;三年后水渠修通,大家都觉得很便利。
这一年,匈奴入侵上谷郡,杀害、劫掠当地百姓。汉武帝派车骑将军卫青从上谷出兵,骑将军公孙敖从代郡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出兵,各率一万骑兵,攻打匈奴在关市附近的军队。卫青打到龙城,斩杀、俘虏匈奴七百多人;公孙贺没什么战果;公孙敖被匈奴打败,损失了七千骑兵;李广也战败了。匈奴活捉了李广,把他放在两匹马中间的网兜里躺着,走了十多里路。李广假装死去,趁其不备,突然跳上一个匈奴少年的马,夺过他的弓箭,策马向南飞奔,这才逃脱回到汉朝。朝廷把公孙敖、李广交给官吏治罪,判处死刑,两人花钱赎罪,被贬为平民;只有卫青被赐爵关内侯。卫青虽然出身奴仆,但擅长骑马射箭,力气过人;对待士大夫很有礼节,对士兵也很有恩德,大家都愿意为他效力,他确实有将帅之才,所以每次出征都能立功。天下人由此佩服汉武帝善于用人。
夏天,发生大旱,还闹起蝗灾。
六月,汉武帝到雍县巡视。
秋天,匈奴多次侵犯边境,渔阳郡受害尤其严重。汉武帝任命卫尉韩安国为材官将军,驻守渔阳。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冬天十一月,汉武帝下诏说:“我多次下令官员,要举荐廉洁、孝顺的人,希望能形成良好风气,继承发扬先帝的美德。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一定有忠信之人;三个人同行,其中必有可以当我老师的。现在有些郡一个贤才都不举荐,这说明教化没有深入下去,那些品行高尚的君子也被埋没,无法让朝廷知晓。而且,举荐贤才的人应受重赏,埋没贤才的人要严惩,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大家商议一下,对不举荐贤才的二千石官员该如何治罪。”有关部门上奏:“不举荐孝子,就是不执行诏令,应当以‘不敬’论处;不考察廉洁之人,就是失职,应当免职。”汉武帝批准了这一奏议。
十二月,江都易王刘非去世。
汉武帝的儿子刘据出生,他是卫夫人所生。三月甲子日,汉武帝立卫夫人为皇后,并大赦天下。
秋天,匈奴派两万骑兵入侵汉朝,杀死辽西太守,劫掠两千多人,还包围了韩安国的营垒;又入侵渔阳、雁门,各杀害、劫掠一千多人。韩安国只好向东转移,驻守北平;几个月后,因病去世。汉武帝于是再次召回李广,任命他为右北平太守。匈奴人畏惧地称李广为“汉之飞将军”,躲着他,连续几年不敢入侵右北平。
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从雁门出兵,将军李息从代郡出兵;卫青斩杀、俘虏匈奴几千人。
东夷薲君南闾等二十八万人归降汉朝,汉朝在此设立苍海郡;但移民和建设的费用,和开发西南夷差不多,导致燕、齐一带民众生活受到很大影响,人心浮动。
这一年,鲁共王刘馀、长沙定王刘发都去世了。
临菑人主父偃、严安,无终人徐乐,都上书向汉武帝进言。
起初,主父偃游历齐、燕、赵等地,都没受到厚待,当地儒生还联合起来排挤他;他家里贫困,连借钱都借不到,于是西行入关,到皇宫门前上书。早上递上奏章,晚上就被汉武帝召见。主父偃的奏章共讲了九件事,其中八件是关于律令的,一件是劝谏不要攻打匈奴。他写道:“《司马法》说:‘国家虽然强大,好战必然灭亡;天下虽然太平,忘记战争就会危险。’愤怒是违背道德的,战争是凶险的事情,争斗是最下等的行为。一味追求战胜,穷兵黩武的人,没有不后悔的。
从前秦始皇吞并六国后,还不停地追求胜利,想攻打匈奴。李斯劝谏说:‘不行。匈奴没有固定的城郭居住,没有储备的物资,他们像鸟儿一样迁徙,很难控制。派轻装部队深入,粮草必定断绝;带着粮草行军,又会因行动迟缓贻误战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收服了他们的百姓,也没法管理。打了胜仗还要杀他们,这不是为民父母该做的事;使中原疲惫,只为让匈奴痛快,这不是长久之计。’秦始皇不听,派蒙恬率兵攻打匈奴,开辟了千里土地,以黄河为边界。但那里本就是水泽、盐碱地,长不出五谷。之后又征发天下成年男子去守卫北河,军队在外征战十多年,死的人数不胜数,最终也没能越过黄河向北推进。这难道是因为人力不足、武器装备不够吗?是形势不允许啊!而且还让天下百姓运输粮草,从东海边的琅邪郡出发,转运到北河,大概要消耗三十钟粮食,才能运到一石。男子拼命耕种,也供不上粮饷;女子日夜纺织,也做不出足够的营帐。百姓疲惫不堪,孤寡老弱无人赡养,路上到处是饿死的人,天下百姓就是从这时开始背叛秦朝的。
到了汉高祖时,平定天下后,想夺取边境土地,听说匈奴在代谷外聚集,就想攻打他们。御史成进劝谏说:‘不行。匈奴的习性,像野兽一样聚集,像鸟儿一样飞散,追击他们就像捕捉影子。以陛下的圣德去攻打匈奴,我私下里觉得很危险。’汉高祖不听,向北打到代谷,果然遭遇平城之围。汉高祖非常后悔,于是派刘敬去和匈奴订立和亲盟约,天下这才平息了战争。
“匈奴难以控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抢劫掠夺本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这是天性使然。上至虞、夏、殷、周时期,都没有强迫他们改变,只是把他们当作禽兽一样看待,不把他们当作同类。现在,不借鉴虞、夏、殷、周的做法,却重蹈近代的覆辙,这是我最担忧的,也是百姓痛苦的根源。”
严安也上书说:“如今天下百姓,生活奢侈浪费,车马、衣裘、宫室,都竞相装饰。调配五声让音乐更有节奏,混杂五色让图案更加华丽,在面前摆满各种美味佳肴,以此炫耀奢华。百姓的本性,看到美好的东西就想拥有,这是在引导百姓走向奢侈。奢侈无度,资源就会不足,百姓就会放弃农业,去追求工商业这些末业。但工商业的财富不是凭空得来的,所以士大夫不惜欺诈,习武之人通过杀人抢劫来获取财物,世人却不觉得羞耻,因此犯法的人越来越多。我希望能为百姓制定制度,防止过度奢侈,让贫富之间不互相炫耀,使人心安定;人心安定了,盗贼就会减少,刑罚也会变少,阴阳调和,万物就能繁荣生长。从前秦始皇野心勃勃,想威震海外,派蒙恬率兵北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领水军攻打南越。那时,秦朝在北方与匈奴结怨,在南方与南越交战,军队驻扎在没有意义的地方,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十多年间,男子披甲打仗,女子运输粮草,百姓苦不堪言,很多人在路边树上上吊自杀,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等到秦始皇去世,天下大乱,秦朝最终灭亡,这就是穷兵黩武的后果。周朝灭亡是因为太弱,秦朝灭亡是因为太强,不知变通就会有祸患。如今我们征服西夷,让夜郎称臣,使羌、僰投降,夺取薲州,修建城邑,深入匈奴境内,烧毁他们的龙城,有人称赞这些做法。但这只是对臣子有利,并非对天下有利的长远之计。”
徐乐上书说:“我听说,天下最大的忧患在于‘土崩’,而不在于‘瓦解’,从古到今都是这样。
什么是‘土崩’呢?秦朝末年就是典型例子。陈涉没有诸侯的尊贵地位,没有自己的封地,也不是王公贵族、名门望族之后,在乡里没有什么好名声,没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样的贤能,也没有陶朱公、猗顿那样的财富。然而,他从穷乡僻壤起兵,挥舞着简陋的武器,袒露着臂膀大声呼喊,天下人纷纷响应。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百姓困苦不堪,而君主却不体恤;下层百姓怨恨,而上层君主却毫不知情;社会风俗己经混乱,而政治却没有加以整顿。这三个方面,就是陈涉能够凭借的条件,这就叫做‘土崩’。所以说,天下的忧患在于‘土崩’。
什么是‘瓦解’呢?吴、楚、齐、赵等七国之乱就是例子。七国的诸侯谋划叛乱,他们都号称拥有万辆兵车的君主,拥有几十万披甲的士兵,他们的威势足以震慑国内,财富足以赏赐给士兵百姓。然而,他们却不能向西多占领一尺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区被擒获,这是为什么呢?并不是他们的权势比平民还小,兵力比陈涉还弱。在那个时候,先帝的德政还没有衰落,安于本土、乐于旧俗的百姓众多,所以诸侯们在境外没有援助,这就叫做‘瓦解’。所以说,天下的忧患不在于‘瓦解’。
这两种情况,是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关键要点,贤明的君主应该特别留意并深入考察。
近来,关东地区粮食多次歉收,年景还没有恢复,百姓大多贫困,再加上边境的战事。按照常理推断,百姓应该有不安于现状的了。百姓不安,就容易躁动;容易躁动,就会形成‘土崩’的形势。所以,贤明的君主应该洞察万物变化的根源,明白国家安危的关键,在朝廷上采取措施,消除还没有形成的祸患,关键就是要使天下不出现‘土崩’的形势罢了。”
徐乐的奏章呈上后,汉武帝召见了主父偃、严安和徐乐三人,对他们说:“你们以前都在哪里呢,怎么这么晚才和你们相见!”随后,把他们都任命为郎中。
主父偃尤其受到汉武帝的亲近和宠幸,一年之内升迁了西次,担任了中大夫。大臣们都害怕他的言辞,送给他的贿赂累计达千金之多。有人对主父偃说:“你太蛮横了!”主父偃说:“我活着的时候如果不能享受五鼎食的富贵,死的时候就甘愿受五鼎烹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