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庆之裹着单薄的披风,站在临江最高的望楼上。
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卷刚送达的军报:
“京口陷落,王神念殉国,王僧辩下落不明……”
他低声念出这几个字,当看到“萧正德在石头城外沉船堵江”这一行时,他的嘴角难以抑制地扯出一抹冷笑。
“沉船堵江……”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评价:
“他萧正德能想到这个,倒还不算是个彻头彻尾的蠢猪!”
说完,他猛地将军报拍在案上:
“可这等蠢笨之法,除了延缓片刻,除了自断水路,还能有何用?伤敌一千,自损八千!
建康就没有一个省事的么!任由此人胡作非为!只图眼前,不顾身后,毫无远略,实乃冢中枯骨!”
“将军……”
身旁的少年亲卫声音带着哭腔,又递上一份沾着尘土的文书:
“江北八百里加急来报,夏主高欢已完全控制了邗沟,目下主力正源源不断汇集广陵。
另外,窦泰一路已破鄂州,韩轨一路围困江夏,我们,我们与大江上游的联系,彻底断了。”
陈庆之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去接那份文书。他只是将那份记载着京口失陷和萧正德“壮举”的军报,平静的递还给了少年。
“知道了。”
他抬眼,再次望向波涛汹涌的长江天堑。
这千古屏障,此刻在他眼中,竟彷佛骤然收缩,变得逼仄起来。
“传令!”
陈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
“所有民夫!所有士卒!即刻起,停止一切休整!全力加固所有营垒!沿江岸,给我再布三道鹿砦!挖掘深堑,引入江水!江边深堑务必多多益善。”
他猛地转过身:
“还有船只!征调附近所有船只!无论官船、民舢、渔筏!一条不漏,全部给我集中到此处水域管制!敢有隐匿不从者,以通敌论处!”
话音未落,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亲卫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斥退。
“还有!”
陈庆之喘息稍定,眼中非但没有疲态,反而迸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再秘密准备快舟五十艘!全部装满鱼油、硫磺、干荻柴!外部覆以湿苇席严密伪装,扮作废弃民船。给我分散藏匿于矶下各处隐蔽港汊!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得擅动!”他死死盯着麾下将领,一字一顿:
“待北军临江,舰阵拥挤之时,便是这些舟船出击,焚江煮海,送他们归西之日!”
接下来的日子,采石矶热火朝天。
就在采石矶几乎榨尽最后一丝人力物力、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时。
这日,一队风尘仆仆的马车,在残阳如血中,冲破了外围哨卡,直抵中军营前。
车帘掀开,一人缓缓下来,正是溧阳公主萧妙芷。
她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华美宫装已沾满泥点,发髻微散,几缕青丝贴在汗湿的额角。
陈庆之闻声回头,看到萧妙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随即快步走下垒墙。
“殿下!”
陈庆之的声音带着些许严厉,直视着突然出现在营地的女子。
见对方神色淡淡,陈庆之无奈向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住江风,略显责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