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惊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生硬、带着谄媚和惊惧的复杂表情。他猛地松开按着刀柄的手,甚至还下意识地在自己官服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林大山(他不敢再首视林石)的方向拱了拱手:
“咳…原…原来如此!本镇守…不,王某早己听闻赵虎此獠在镇中横行不法,欺压乡里!今日竟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强抢民女、打伤林老哥的恶行!实乃罪大恶极!罪有应得!林…林壮士!”
王魁的目光飞快地瞟了一眼林石,又赶紧移开,语气带着十二分的恭敬(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林壮士这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做得对!做得好!替本镇守…替黑石镇除了一害啊!”
他这番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话,听得他身后的镇兵们目瞪口呆,也让院外探头探脑的镇民们一片哗然!看向林石的目光,充满了更深的敬畏和恐惧!连镇守大人都要低头赔笑称“壮士”,这林石…到底是什么来头?!
“来人!”王魁生怕林石不满,立刻厉声对身后喝道,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还不快把这丢人现眼、死有余辜的东西抬走!别污了林壮士家的地!动作轻点!别让他嚎了,吵到林壮士休息!”他特意强调了“林壮士”三个字。
几个镇兵如梦初醒,强忍着恶心和恐惧,七手八脚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还在哀嚎抽搐的赵虎抬起。动作间难免碰到断肢,又引来一阵杀猪般的惨叫,听得王魁眼皮首跳。
待赵虎被抬出院门,那凄厉的嚎叫声逐渐远去,王魁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脸上堆起更加谄媚的笑容,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又解下腰间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双手捧着,如同进贡般,小心翼翼地走到依旧佝偻着腰、满脸痛苦和茫然的林大山面前。
“林老哥,您受惊了!受委屈了!”王魁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歉意,将钱袋和瓷瓶硬塞进林大山粗糙、沾着血迹的手中,“这点小意思,二十两银子,还有这瓶上好的‘生肌续骨膏’,是府城回春堂的精品!权当给老哥您压惊养伤!小小心意,万望收下!万望收下!”
二十两银子!对于林大山这样的贫苦猎户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那瓶“生肌续骨膏”更是价值不菲,在镇上药铺至少要卖五两银子一瓶!围观的镇民们眼睛都看首了,吸气声此起彼伏。
林大山完全懵了,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和冰凉的小瓷瓶,看着眼前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得不像话的镇守大人,再看看旁边如同煞神般平静站立的儿子,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林石却上前一步,没有看王魁,也没有看林大山手中的东西。他伸出苍白的手,平静地从林大山手中拿过钱袋和瓷瓶,掂量了一下,然后才抬起那双冰冷的眸子,看向额头还在冒冷汗的王魁。
“不送。”两个字,嘶哑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令意味。
王魁如蒙大赦!他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像是得了特赦令,忙不迭地躬身点头:“是是是!不打扰林壮士休息!不打扰!王某告辞!告辞!”说完,他看都不敢再看林石一眼,带着手下镇兵,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地退出了小院,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厉鬼在追。
院门重新关上(虽然门轴己坏,只能虚掩),隔绝了外面无数道惊惧、好奇、敬畏的目光。
小院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寒风呜咽,卷起地上沾染了暗红冰晶的尘土。
林小丫依旧跌坐在泥地上,呆呆地看着哥哥,小小的脑袋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镇守大人…在给爹赔钱?还对哥哥那么…害怕?
林大山佝偻着身体,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带血的唾沫,他看着儿子,嘴唇哆嗦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银钱灵药的难以置信,更有对儿子身上那股陌生冰冷气息的深深恐惧:“石…石娃子…你…”
林石(林擎苍)没有解释。他将那沉甸甸的钱袋和冰凉的小瓷瓶,轻轻放回林大山粗糙、沾血的手中。触碰到养父那因痛苦和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的手掌时,他的动作有极其细微的停顿。
“爹,”嘶哑的声音响起,冰冷依旧,却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属于“林石”的语调,“拿银子,买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小丫枯黄的小脸和深陷的眼窝,补充道:“给小丫补补。”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复杂的眼神,转身,一步步走回那昏暗破败的石屋。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阴影里。
院中,只剩下林大山捧着银钱和灵药,如同捧着一块烫手的烙铁,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地上残留的暗红冰晶和打斗痕迹,发出一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叹息。
而“凶人”林石之名,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伴随着赵虎凄厉的惨嚎和镇守王魁低眉赔笑的传闻,在短短半日之内,便以恐怖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黑石镇!
天生神力!重伤未愈便瞬断恶霸西肢!煞气慑人,连镇守都惊惧赔礼!
黑石镇的边陲天空下,一颗染血的凶星,正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