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多想,抬了她的胳膊就把她背了起来,没走几步,又把她放了下来,把那两条碍事的细麻花辫子绕到她头顶打了个结,这才又背起她。
先前用门板拖她的时候还有点分量,才不过一个月,现在背着她,却觉得她轻得像不存在一
样。
他心想,大小姐也缩水了。
阿宝背着蕴薇在战区走走停停,她时而醒,时而昏睡。醒着的时候,能勉强扶着他慢慢走上一段路。昏睡时,就只能靠他背着。
一路上,没有看见一个活人,被拆毁的炮台像疮疥一样戳在荒凉的大地上。
他们只剩半壶水,几块烙饼。因为只有一个水壶,起先他怕她顾忌,蕴薇却仿佛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她清醒的时候,很自然地接过水壶,为了节省水,只是小口抿着,喝完之后又递给他。
两个人靠着一棵被炸得只剩半截的枯树,掰着干硬的军用面饼小口咀嚼着,吃着吃着,听到远处零星炮火声,她的眼神突然茫然起来。
她问:“阿宝,都停战了为什么还在打?”
他回:“纸上协议能管得住日本人的枪口?”
她说:“那为什么我们就要乖乖听话撤退,不干脆和他们拼了?”
他看了一眼她,笑了笑:“打赢了,官老爷怕丢乌纱帽,喊停。打回去,又说我们惹事。”
蕴薇盯着远处没有说话,眼皮又一点点阖下来。
阿宝又背起她,接着上路。
有个午后,他背着她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后腰湿了一块,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血,还是温热的,他一惊,以为她哪里有他没注意到的伤口,想把她放下来仔细查看。
蕴薇却把脸深埋在他肩膀上,无声制止了他。
一面走着,肩膀是烫的,腰也是烫的,他自己的面颊也烧起来,再走到后来,连肩膀也湿了。
不知不觉,蕴藻浜在跟前了,泥滩上,几个白俄难民正用刺刀挑开日军棉衣抠里头的棉絮,一旁堆着整理出的布料和物品。
阿宝把她在一块石头上放下来,说了声:“别哭了。我去弄布。”便朝那几个人走去。
蕴薇靠在石头上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的灰头发像一团脏了的雪。
阿宝走到那几个人跟前,从身上掏出一个日军牛肉罐头,指指那堆干净的布料,她听见阿宝开口,先用的他平时惯用的上海话,问他们能不能交换,对方不理,看看他满身的血,又看了看他的脸,最后目光黏在他头发上,笑着说了一个简短的词。
阿宝怔愣在原地,活像被人抽了一记耳光,但他沉默片刻,立即改换了一种语言。
蕴薇听不懂什么意思,但能听出来那是俄语。
那群白俄人一齐哄笑起来,其中一个甚至伸手拽了拽阿宝的灰头发,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话。
有个人一把抢过牛肉罐头,随手扔来几块布料,阿宝弯腰去捡时,另一个白俄人拔出剪刀指着他的头发,“喀嚓喀嚓”空剪。
阿宝捡完布料直起身子,看着他们又说了一句什么,自己从那堆布料里又拿了两块,比了个手势,走回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