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霞飞坊,她也弄不清这究竟是几点钟,只觉得四周围光线熹微,像是黎明,又像是黄昏。
她拖着脚步一步步地挪,忽然在那青灰的石门框下瞥到一抹红。
那是一件红色的夹呢小外套,她还记得在估衣铺里淘到它时激动的心情,再走近一些,看到那外套边缘露出了一点点亚麻色的头发。
她不敢再朝前去一样地停了脚步,就看着那外套的袖口,那些她一针一针亲手缝上去的白色花边像风中的百合一样轻轻地曳着。
阿宝走出霞飞路捕房的铸铁大门时,被午后的太阳光刺得眯了眯眼。昨晚陪几个客户赌“牌九”,正玩到兴头上,抓赌的巡捕突然冲进来,他们这桌人全被带走了。被关了一天一夜,浑身上下都是牢房里的霉味。
他匆匆往家赶,在大门口碰到李家阿嫂蹲着洗菜,看到他回来,她停下手里的活,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只是沉默,只拿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看他。
他没管,径直上楼去,一推门,看到蕴薇背对着他俯在摇篮跟前,吴娘姨扎煞着两只手立在边上,见他进门,也不像往日那样开口招呼,眼睛看着地下一言不发。
蕴薇把手里的碗搁下,回过头看着他,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阿宝,你回来啦。你来看看,小小宝怎么什么都不肯吃。”
阿宝走过去,朝摇篮里看了一眼,只见小小宝一动不动地平躺着,平日里粉白的面孔泛着一种青灰色,眼睛半睁着,眼珠子也是青灰的。和他小时候在育婴房门口看见的那些婴孩尸体,没有两样。
吴娘姨抹着眼泪哽咽着说:“囡囡发高烧,我和太太带她去诊所……路上被几个开车的洋人抢了去……今天凌晨被扔在门口,已经……已经没气了……”
蕴薇皱皱眉,伸食指竖在嘴唇上:“声音轻点。小小宝睡觉呢。”
吴娘姨噤了声。
蕴薇伸手轻轻摇着摇篮。
一时之间,屋子里就只有摇篮“吱吱呀呀”的声响。
阿宝站了一阵,摸出几个银元放桌上,对吴娘姨道:“你照顾她。我出去趟。”
那声音死僵僵的,没有起伏,不太像是人声。
他说完,就到床边,翻出那个装金条的木匣子,揣在口袋里,出了门去。
等他再回来,是三天后的深夜。
摇篮已经空了,蕴薇却还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边上,头趴在上头睡着了。
听见动静,她慢了一拍似的抬起身,在月光下有些恍惚地看向他。
阿宝也不看她,只把手里的布包搁在桌上,就坐了下来,他从里头掏出一把驳壳枪,点了油灯,边往弹匣里装子弹边说:“带头的俄国人死了。”
蕴薇看着那空空的摇篮,没出声。
他接着说:“你最近不要出门,要办什么事交给吴娘姨。”
她“哦”了一声,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