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枣枣没忍住,第一次问起他的过去:“我一直没问,当年你不是保送去北京了吗?怎么回长沙做社区医生了呢?”
“这就是很长的故事了,”宋书说,“以后有机会好好和你讲一讲。”
一路走回好孕,两人的关系莫名缓和了许多。
曹曹早就等在门口,一看到他们就喊:“枣枣,宋医生,一起吃饭啦!”
“不去,我减肥。”张枣枣觉得曹曹今天够牺牲了,不想再占他便宜,独自回了房间。
曹曹垂着头,问宋书:“我不是做错了?”
宋书说:“你吃过榴莲吗?”
“吃过啊,外面是刺,心儿很软。”
“那就是张枣枣。”宋书笑着说。
回到房间的张枣枣刚躺在床上休息,就接到了老街社区打来的电话。
不想成为你女儿的理由
老街社区的电话一下子把张枣枣拉回到和张青花相依为命的过去。那条老街上,有他们的老房子,还有张青花的麻将馆,像一个熟悉的噩梦。
第二天一大早曹曹看着突然打扮得极其靓丽的张枣枣,黑色高跟鞋加上小西装裙的套装,还涂了大红唇,好像要找谁复仇一样。
“你去哪?回上海吗?”曹曹着急起来。
“有点事处理。”张枣枣踩着七厘米高的高跟鞋嗒嗒嗒地走出门去,每一步都仿佛要踩碎什么东西一样。
同学会都没有过多打扮,到底什么事情值得张枣枣这般行头?曹曹摸不着头脑,问宋书:“她这是要去哪?”
宋书也刚要上班,看了一眼张枣枣离去的方向。
那个方向,他也很熟悉。
张枣枣从出租车下来,发现自己回长沙也有几个月了,但始终没有回过老街。也许她是刻意避开,而把自己全身心搅在张青花匆匆忙忙的葬礼、高铁机场的来回奔波,以及好孕旅馆繁杂事务里。她回的是长沙,而不是她真正的家。
老街,才是她真正的“家”,也是她一生想逃离的地方。张枣枣沿街边走边看,许多店面翻新了,但街道每一个拐弯依然如故,店门口坐着乘凉的老人换了一批,但是就连风里的味道,也还是带着一点辣味。很多东西变了,很多东西也没有变。
张枣枣停步在一个生锈的凉棚前,上面陈旧的绣痕一下子把将张枣枣拉回到十几年前。那时老街老民房一楼的阳台都喜欢用这个搭棚,但这个隔壁的破阳棚才是她生活了五六年的地方。
张枣枣童年的生活没有那么难堪,也算有过美好。那时,家里本是小卖部的,夏天的冰棒和汽水,冬天的茶叶蛋和烤肠,虽然张青花节俭不让她吃,她还是比别的小朋友在零食这块总是多一些。
直到初中时奶奶生病,给她和保姆单独腾了一间房,再加上南食店的生意也差,张青花就又租下隔壁屋子开了一间麻将馆。初二那年,她那个隐身多年的爸爸突然出现了,他也没想过青春期的女孩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大言不惭地要求住在唯一剩下的那一间小屋里隔壁麻将馆的客厅堆满了物资和食材,已然是一间仓库,张青花只好把阳台隔出了一个小屋子和张枣枣睡,一边一张床,张枣枣写作业就去那个仓库的客厅写。
噼里啪啦的麻将碰撞声是她写作业和睡觉的伴奏,如今还常常回荡在张枣枣的耳边。她像一只在狂风暴雨里的小兔子,小背心她不敢脱下,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被惊醒。尽管提出过寄宿,但都被张青花拒绝。她开始上课打盹下课补觉,成绩掉了十多名,张枣枣焦虑地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问老师,能不能放学后在学校多呆一会儿?老师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就答应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会在学校学习到最后,然后走在黑黑的马路里回家,那时候经常能碰上晚上打完球回家的宋书。宋书住在她家对面马路上的高档住宅,他很烦司机在校门口接他,坚持要骑车回家。宋书妈妈于是送给他一辆漂亮的山地车,还给他配了安全车灯。宋书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的身影,一如他飞扬灿烂的青春,那盏车灯总是不经意间照亮张枣枣回家的路,也给了张枣枣一点安全感。
那个时候,张枣枣看着宋书骑车的背影,是她对宋书最温柔的时刻。
如果说初中的生活是摇摇欲坠的雨棚,高中更复杂的学业与父母升级的争吵则让雨棚更加腐蚀、生锈。学校的补课到了10点,到家就已经近11点,因为回家的时间太晚太累,她只能先睡两个小时醒来再学习一会儿,洗漱后再睡。麻将馆的杂物越堆越多,张枣枣的复习资料总找不到,窗外和隔壁的嘈杂让张枣枣换上了神经衰弱。
在最关键的一年,所有人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牟足了劲的努力,张枣枣的拼命在集体努力的环境中失效了,她的成绩从过去的稳定前三变成了前十。
那一年,张青花如愿以偿地怀孕了。怀孕后的张青花全心全意地保胎,好像什么都顾不上了。张枣枣有时候真的在想,自己都高中了,试管婴儿花的钱为什么不能让自己补习,哪怕只是寄宿呢?可是连奶奶也说,女孩读书没有用。张青花倒是没这么说过。但是自从张青花怀孕以后,家里是变得和谐一些了,但也因为她的怀孕,张枣枣班里传出了一些流言。
“张枣枣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要弟弟?”
“那她以后要养弟弟吗?”
“是不是他们家重男轻女?”
是啊,张枣枣也想过。自己已经快十八岁了,再生一个弟弟,几乎能做她的儿子了。意义是什么?对张青花来说,意义是守住了这个家,完成了她给丈夫生儿子的任务,但是对张枣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