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他曾经坐过牢,知道规矩。”
“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我发现,向军是为了让于汉强对他放下戒备。”
“怎么说?”
“于汉强把向军教训服了后,就指挥他干活。一般都是打扫厕所,这也是要显示自己地位。有天半夜,于汉强尿完,把向军抓起来擦厕所,我没睡着呢,我就听见尿炕那边有响声,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呜咽呜咽的,好像是谁的喉咙卡了痰,吐不出来吞不下去的,听着也难受。”
“这是向军的声音?”
“不,这是于汉强。我偷偷睁眼看啊,我发现向军卡着于汉强脖子呢,那脚都快翘过尿炕旁边那矮墙了,我心想完了,我要不要阻止?要不要告诉管教?我冷汗直冒的时候,听于汉强小声说了几个字,然后向军就给他放下了。我赶紧闭眼翻身,假装没听见。”
“说了几个字?说的什么?”
“警官,这我真的没听清楚啊。不骗你。后来没几天,向军就出去了,谁也不知道这事。那天晚上之后,于汉强再也不找向军麻烦了,我估计他是怕死。”
梁觉阳没说话,他想起了之前和唐泰东在电话里交流的,关于向军第二次进看守所的情况。
2002年10月,向军因为在打工的当铺偷窃,进了看守所。
但没几天,那个店老板就撤诉了,据说是找到了决定性证据证明向军无罪。
这件事让梁觉阳奇怪的是,向军当时是自己承认了偷窃行为才进的看守所,而后被判无罪,则是因为店老板找到了丢失的监控卡带,里面明确拍摄到向军将老板的金项链转移,但不过是从一个抽屉转放到另一个抽屉。而这两个抽屉的钥匙都在老板那保管。
在老板找到监控卡带的同一天,向军翻供,说想起来自己把东西放在哪了。
这件事单独看也没什么稀奇,好似一个乌龙,毕竟向军作为刑满释放人员,容易被怀疑有不规矩的动作,但连着今天龚守银所说的,却总让人感觉哪有些不对劲。
“我觉得向军,一定有他想完成的事情。”龚守银强调。
“这是什么意思?”
“看守所里的人,情绪都很浮躁,一身劲没处发泄,要么就是打架,要么就是各种小动作,我见过有人因为无聊,就拿自己的脑袋往墙上撞,每天撞满一千下,撞完今天就算过完。警官,我们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怎么好好过自己的人生。但只有向军,每天就只是坐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是安静地坐着。我猜他一定在想自己的事情。”
离开ktv的时候,正好是中午。从地下一层上来,好似重见光明。
龚守银说:“两位警官,我真不相信向军会杀人,就算是于汉强,我也觉得是他活该,号子里每个人都被他摁尿炕,向军那不过是反击罢了。对了,关于他,我还记得一件事。”
“是什么?”
“当年被判处死刑的犯人,其实生活起居,是由我们这些被羁押人员负责的,而且那个时候,也没什么心理咨询师,死刑犯临死前,也没个听自己说话的人。当时我和向军就负责过照看死刑犯。那会有个人闹啊,哭天喊地的,他小时候妈妈被个黑社会给弄死了,他是因为报仇杀人进来的,才20岁,心有不甘啊!后来向军去了,他就安静了,第二天那小伙子走了,遗言是谢谢。我寻思这谢谢谁呢?是不是谢谢向军?”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他有让人安静的魔力吧。而且,那天晚上,向军在墙上撞了一晚上。”
“撞了一晚上?”
“嗯,看守所里这叫‘拍电报’,犯人之间会用撞墙来传达信息。在我们那里,很急促地撞墙三次,意思是‘我明白’。旁边的死囚哭喊了多久,他就撞了多久。他陪了那个死囚一整个晚上。”
追踪者31
过马路后,龚守银和二人告别,说自己要去接儿子放学吃中午饭。
“这里是一个让人重新开始的地方。”他这么说。
“这里?你是指长沙吗?”
“对,梁警官。我觉得长沙是个包容性很强的城市,怎么说呢,英雄不问出处,它给我这种感觉。”
梁觉阳点点头,龚守银继续说:
“当年我身无分文,出来找工也难,不瞒你说,我动过歪念头,但在大街上走了两步,我又放弃了。”
“具体是因为?”
“我想换一条路。过去的日子,我用自己的方式没有获得幸福。所以我想试试走另外一条路。”
“嗯。”
龚守银又主动伸出手,梁觉阳握住了他的。
龚守银笑了:“当然,主要是要感谢我老婆,一直陪着我,她真的很了不起啊。”
回去的路上,梁觉阳心里却不得不同时思考好几件事。这件由自己主要负责侦办的案件,自案发后,已经到了第四天,对于向军杀死严通这件事,是光天化日,证据确凿,就算没有理由,结案报告也几乎可以轻松完成了。
他追查的原因一开始是因为向军的身份成谜,而到了现在,知晓了向军的过去,梁觉阳心中的疑问不减反增。
接触过向军的人,似乎都对他印象不错,从这些人的证词中,完全没有找到向军杀害严通的理由,两人在社会层面上没有任何相交之处。后来张卓义带来消息,严通和向军都是茶阳县人,但这并不稀奇,长沙是省会,定居在此的茶阳县人怎么也有好几万,这算不上对案件现状有显著帮助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