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姐40岁左右,短发,戴眼镜,瘦得像木板,从背后看像男人,说话声音也像。她所统管的这个部门总共有5个人,包括靳桐这个“客户服务专员”在内,有四个干活的人,除了靳桐,还有一个客服专员,一个物流专员和一个客户经理。后两个是男人,一般不在办公室上班,一个负责发货,还有一个负责“客户开发和维护”。
靳桐不敢回嘴,因为究其根本,她现在在干“非法”的事情。而且说不定是“双重非法”,不知道被警察抓到会怎么判,她一直在心里琢磨,如果同时犯下两罪,坐牢的时间是叠加在一起,还是要分开算呢?比如三年、两年,是算作三年,还是算作五年?
不过她未成年,应该不用坐牢吧?
她第一件违法的事,是“借用”他人身份证获得了这份工作;第二件事就是在这间三无公司卖没有任何质量保证的“成人用品”。
公司利润最大的产品是“硅胶美女”,同时也卖润滑剂、避孕套,产品的作用是“延时增大”,广告词一般是“让你成为像施瓦辛格一样的猛男”。公司的广告非常简单直接,一般就是外国女人的泳装图片搭配广告词和联系电话,广告主要出现在杂志的底页,混在“灭鼠药”和“传统蜂王浆”中间,谈不上醒目,在那一页的占比也很小,但如果有心的话,一定能第一眼看到。
从靳桐接到的电话来看,超过一半的客人都在抱怨产品质量——硅胶娃娃货不对板,“宣传图是美女,拿到手是猩猩”,这是一个客户的原话。而且,如果业务是合法的话,为什么公司要开在居民楼里?为什么办公的时候,大门要紧闭?
回想过去一个多月时间,就像做梦一样。
去年,12月底,初三第一个学期即将结束时,靳桐的表哥,高三在读的小宇跳楼了。从5楼往下跳的,先撞到树枝,然后又撞到一楼保卫处的雨棚,砰砰两声,加落地那一下,等于撞击了三次。小宇因此全身骨折,内脏多处破损,但也因为多撞了两下,有缓冲,所以没死。只是据说有严重的脑震荡,人没醒,在医院躺着。
那一滩血……不是脑袋出的血,是脑袋的话估计就当场没命了。
城东中学高三71班的李建宇,全年级的第一名跳楼自杀,一时间学校里人心惶惶,这是严重的教学事故,看校长的脸色就能明白。不过只有靳桐心里清楚,小宇自杀的原因,绝不是什么“升学压力”或者“考前抑郁”。
那天靳桐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所有东西打包收拾,第二件事,她想了一下,把小宇的dv机拿走了。
一天也不能多待,她要逃跑。
最开始的计划是去打寒假工,那个时候距离寒假不足半个月,早两周去也没什么关系。这个想法是niet启发的,那天下午靳桐心乱如麻,在学校机房上网时和刚好上线的niet一五一十说了事情经过,在她提到“姨父想要性侵”自己时,niet提出:
“离开他们,越远越好。”
“可是,我能去哪?”
“你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赚钱,对么?”
“没错。我必须要赚到补习班的学费,还有下学期的生活费。”
niet提议去打工赚钱。
靳桐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行,打工一来可以有收入,能够支付自己补课所需的费用,二来有钱了也就可以独立出去,不用寄人篱下。
靳桐提出她可以去当服务员,县里的饭店每到寒假暑假都会招聘小时工。
niet说:“那样钱太少了,一整个寒假也赚不了多少,而且也没有能够住的地方。”
“那我该怎么办?”靳桐问。
niet说:“去广东。”
是的,所以现在,靳桐才在这里。
她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偷看了一下芳姐,芳姐正对着她那台台式电脑目不转睛。
一个月前,从茶阳出发,途径郴州,再从韶关往下,总共坐了快8个小时的大巴,靳桐抵达珠三角。
她早就听大人说这里“遍地是黄金”,随便月收入就能达到好几千,这是小县城的10倍。裴晨以前也说过要去广东,她已经消失了4个多月,说不定已经来这打工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靳桐下了大巴。路费是她卖了小宇的新款dv机换的钱,买完票还剩下500元左右,这笔钱已经够交补习班的费用,但却完全不够她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她把钱揣得紧紧的,放在自己的外套的内口袋中。她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再赚到1000元,当然2000元就更好,这样在春节过后就能租到房子,然后顺利到补习班报到。
电话又响了,靳桐接听。
“可以出台么?到我这里来多少钱?”
又是这种电话……靳桐皱眉,但不敢发作,也不好挂电话。从杂志的底页看到电话打过来的人,有大约四分之一以为这里是可以叫到“小姐”的夜总会,以为那些“波霸美女”都是真人,而他们打个电话就能买到服务。
怎么可能,靳桐想,他们不知道这是违法的么?
但靳桐也不算很意外,她知道有的女人会去当“小姐”,在她住的那条街上,这甚至不是秘密,曾经有个邻居,男主人在厂里当保卫科科长,威风凛凛,后来下岗。他的女儿,十几岁就南下去从事“服务业”,过年会穿着名牌大衣回家,人人都知道她是做什么的。靳桐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叫她“小爱姐姐”。
外婆曾经对这户邻居非常不屑,不过小爱姐姐和她妈妈也对外婆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