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过鱼么?水族馆的老板为了减少金鱼的耗损,会把一个族群里比较弱的个体单独放进小鱼缸中喂养,以保证它们不被族群里其他强壮的个体欺负。
但老板发现,如果这几条弱小的金鱼生活在狭小的鱼缸中,它们并不会和平相处,相反,它们会因为食物和空间的不足而相互撕咬,这种情况持续时间久了之后,就算给它们投喂更多的食物,情况也不会改善,它们时刻准备杀死对方,以成为「鱼缸」这个小小领域中唯一的活物。而老板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实,当小鱼缸里的鱼厮杀到了只剩下最后一条时,再将它放回到大鱼缸中,它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因为它经过和同类的厮杀,变得强壮了吧。”梁觉阳说。
“强与弱的差距到底在哪,我花了好久思考这个问题,15岁开始,我做了各种各样的工作,说来挺好笑的,你玩过一个电脑小游戏么,叫‘广州浮生记’,在里面你会扮演一个打工人,没有学历,也没有家庭背景,要靠自己的双手攒钱,倒卖光盘,摆地摊,去餐馆洗碗什么的,真的很辛苦,想要获得游戏的胜利,诀窍主要是投机,比如下雨天高价卖伞。我玩过这个游戏后觉得它不够真实,不够真实的原因是,它胜利的方式太天真了。”
“是什么意思?”
“就像鱼缸里的鱼,一条弱小的鱼如何变强大,如何变得不再被欺负,靠的是杀死它的同类,从它们的生命中汲取养分,不断跳跃,不断迁徙,弱者要变成强者,要付出血的代价。如果你问我,从15岁开始明白了什么道理,这是唯一一个。弱者生来便是有罪名的,如果她一辈子是弱者,她的罪名就是「弱」本身,如果她有朝一日变成了强者,她的罪名又成了「她抛弃了和她一样的弱者」。”
“这些话不会是冯应辉和你说的吧?”
“哈哈,不是。我认识他16年,他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这些话一旦说出来,他的魔法就失效了,他不会告诉你他心里的感受,而是会不断观察你的感受和需求,以变幻他自己的形态,获取你的信任。我认识他太久了,他非常聪明,也非常……恶毒。”
“你认识他16年?”梁觉阳倒推了一下时间。
“不得不说,他确实教会了我一些……我在学校学不到的东西。”
“是你给林然提供的冯应辉的情报?”
“相应的,他也答应给我个人投资,而非公司。”
梁觉阳忍不住笑了,他想给眼前人鼓掌,绝不是嘲讽,而是真心为她某种满溢而出的野心而折服,他想起了17岁时遇到她时,听到的那句话,“我想做的事情,说来很简单,我要去高处看一看。”她花了十几年,完成了她的目标,以一种决然无畏的态度。
“所以你也是吗?靠杀死自己的同类而走到今天?”梁觉阳某种“想看看对方如何应对”的心思上来,忍不住问。
“有人替我完成了这一切,如果你想知道当年的答案,这就是我的答案。”
“我有一个猜测一直没有明确说,你想听听么?”梁觉阳说。
“少卖关子。”
“向军为什么要脸对脸掐死周敏呢?周敏身高不过一米六多点,90几斤,向军身高一米七五,150斤,这种力量和体格的差距,他要杀死她轻而易举,不需要使用这样的姿势,相反,这样的脸对脸的姿势,我觉得说不定,这两个人的体格差不多。”
“哦?”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房间里那个本该倒下的人,亲眼看见自己的朋友为了救下自己,受到了致命的重伤,那一刻她突然眼睛发红,像野兽一般冲了上去,她脑子里没有办法思考后果,她只知道如果她的朋友死了,她的一部分也会跟着一起死掉,因为那种愤怒和心碎,她扑向了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同类」,她那天晚上的念头只有一个,就是看着她的眼睛,让她付出代价,她要杀死她。
向军赶来的时候已经太迟,房间里居然死了两个人,而凶手之一,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你觉得他在那个时候会有怎样的念头呢?”
裴晨的表情值得玩味,梁觉阳继续说:
“周敏死了,断气了,被人掐死了,脖子上留下清晰的指印,向军看清了现场的形势,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他要保护眼前的人,他要帮她脱罪,他当机立断冲到周敏的面前,用他的手覆在原有的指印上,狠狠地施加压力,用自己的指痕覆盖上一个人的指痕,他的手要比她大得多,这不是难事,而周敏刚刚死掉,那伤痕法医也判断不出到底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他就在电光火石中完成了这一切,当着你的面。
他什么也没说,他开始独自清理整个现场,耐心把所有的可能沾上指纹的地方都一一擦去,他把周敏的尸体放在了床上,然后他抱起了另外一具已经冷却的身体,带着那个幸存的女孩,离开了现场。哦,离开前,他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把沾有自己dna的烟头留在了水杯里,另一件就是点火,毁灭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
“梁觉阳,你的侦探小说真的看了不少。”
梁觉阳说:“警察办案,需要证据,所以这些,只能是我的猜想。”
裴晨不置可否。
梁觉阳说:“刚才张卓义给我打电话说,向军招了。你想听吗?”
裴晨看梁觉阳,梁觉阳说:
“就和我猜得一样。他承认了所有的罪名。”
下午四点,送行仪式在明阳山殡仪馆举行。
刘钧和贺伟群都给梁觉阳发了微信,内容一致,但二人说话风格不一,贺伟群只发了时间地点,刘队则说:“阳,来吧,送送你爸,最后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