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节气的江南稻田像块泼了绿漆的绸缎,风一吹就翻起波浪。林深跟着珠娘路过乌镇西栅时,手腕上的守心镯突然烫得像块刚出锅的年糕。低头一看,镯子上的桂花纹正慢慢舒展成稻穗形状,手背皮肤下竟透出《天工开物》里的插秧图——戴斗笠的农人弓着背往水田里插苗,青秧根部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在皮肤上晃得人眼花。
"断镯肯定在老稻场!"身边的锈刃刀"咔嗒"弹开半寸,刀身上竟锈出个竹编簸箕的图案,簸箕中间用隶书写着"粹精"二字。林深猛地想起爷爷旧皮箱底压着的老照片:民国二十三年的乌镇打谷场上,穿蓝布衫的老匠人正举着竹簸箕扬谷,风把谷糠吹成雾,簸箕边沿就刻着一模一样的"粹精"纹。
两人踩着田埂跑到村东头的老稻场,眼前景象让珠娘倒抽冷气:成百上千的机械谷虫正围着石碾子打转,那些虫子长得像生锈的螺丝钉,脑袋上还支棱着合金稻穗,爬过的稻秆全变成灰扑扑的粉末。石碾子裂缝里卡着半截暗黄色的镯子,上面刻着稻花和谷穗纹,断口处渗出的米白色浆液正被机械虫啃食,看着像没熬熟的米汤在冒泡。
"这是《天工开物》粹精卷的断镯!"林深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镯身就被烫得缩回手,"书里说粹精者,去粗取精也,讲的就是稻作里的打谷扬场。你看这些机械虫的肚子——"他指着一只正在啃食稻穗的虫子,其腹部透明舱里正把稻粒磨成齑粉,"它们在把老祖宗的稻作魂儿当成燃料烧呢。"
珠娘突然指着场边的草棚:"快看!《天工开物》里的扬谷图!"只见破败的草棚梁上挂着块褪色的木板,上面用朱砂画着匠人扬谷的步骤:左手握簸箕前角,右手托后沿,迎风斜举三寸,手腕得用巧劲画弧。林深赶紧翻出手机里的《天工开物》电子版,"粹精"卷里果然写着:"扬谷必用南竹簸箕,借风力分精粗,如人处世,去糙存精方得真味。"
两人按图索骥,先去南边稻田割了捆灌浆的稻穗,又在草棚角落找到个破了洞的竹簸箕。林深记起小时候看爷爷扬谷的模样,便让珠娘抬着簸箕前角,自己托住后沿,迎着凉风慢慢晃。说来也怪,那些机械谷虫闻到新稻穗的清香,竟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往簸箕里钻,金属外壳碰到竹篾就"滋滋"冒火星,转眼化成深褐色的谷糠。
突然"叮"的一声,断镯自己从石缝里滚出来,掉进簸箕里的稻穗堆。林深眼睁睁看着稻穗自动脱粒,金黄金黄的米粒在簸箕里堆成小山,上面还浮出幅半透明的画面:两百年前的芒种日,扎红头绳的姑娘正把只刻着稻花的银镯子嵌进竹簸箕,旁边年轻匠人笑着往她鬓角别了朵稻花,那镯子的模样跟守心镯简首是一个模子刻的,只是多了圈含苞的稻花纹。
"你看米粒!"珠娘突然抓住林深的手腕。只见那些的米粒上渐渐显出蝇头小字,连起来竟是《天工开物》"粹精"卷的全文,字里行间还夹着首用稻墨写的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簸箕盛得住千担谷,盛不住三更想你的日子。"原来这断镯是当年匠人送给心上人之物,为守护稻田情脉才自碎成两半,把一半嵌进簸箕,一半藏在石碾下。
当最后一只机械谷虫化成谷糠时,老稻场中央的石碾子突然自己转了起来,碾盘上渗出的不再是浆液,而是晶莹剔透的稻花糖。林深把修复好的断镯套在珠娘手腕上,两只镯子相碰的瞬间,水面般的涟漪里映出两百年前的画面:匠人背着姑娘趟过水田,姑娘手里的簸箕盛着新稻,稻穗上还挂着他俩的倒影。珠娘腕上的断镯飘着新米清香,跟守心镯凑成完整的"粹精"二字——原来老祖宗说的"粹精",不单是打谷去壳,更是把日子里的粗粝都磨成绕指柔。
回民宿的路上,锈刃刀鞘上的簸箕纹竟变成真的小竹筛,林深轻轻一摇,里面竟哗啦哗啦掉出几粒会发光的稻谷。珠娘的断镯在月光下透亮如琥珀,对着光细看,能看见米纹里藏着两行小字:"稻花结穗时逢君,情也结穗到白头"——老祖宗的浪漫都藏在这稻花香里,春种秋收间,早把相思酿成了沉甸甸的谷粒,等着后世的有情人来拾起。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