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渴望这种纠缠与他永远融为一体,生生不息。甚至不止这些,在未来,她的体内也会长出他的血肉,往后余生他们永远有着共同的羁绊,永不分离。
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只要陈姣姣就站在那里,散发着她小动物一般令人安心的生命力,只要她在,那就可以。
他终于真实地感受到爷爷已经离他远去……他现在只有两个地方想去。一是陈姣姣温暖的身体,二是那晚那个幽深而又温馨的梦境。
无论是陈姣姣还是爷爷,他们都会对他说:
“宋羡羡儿,你不要伤心。”
宋清淮的葬礼办得隆重至极。
家人围坐在一起的那个下午,奶奶捧出爷爷收在抽屉里的铁盒,拿出存折,给大家交待爷爷生前早就安排好的遗产分配。
虽然死亡来得突然,但宋清淮近几年常常觉得人有旦夕祸福,他了解老伴优柔寡断的品性,为了不让她在大事来临前六神无主左右为难,他每年都会不嫌晦气地交待一遍自己的“后事”。
彼时宋羡的奶奶总是不置可否,啐他一句,说:“咱们俩谁先走还不一定!”
而宋清淮总是笑着说:“我倒想走在你前面,我这人怕麻烦,我可不想处理你的后事。”
没想到一语成谶。
奶奶手指摩挲着爷爷的宝贝铁饭盒,和宋志诚以及宋雅美说:“你们爸爸说了很多次,他是共产党员,死后一切从简,丧事千万不可铺张。”
然而宋志诚悲伤之余,却自动略过这句话。他大张旗鼓几通电话,联系各方亲戚朋友,摆明了想要“大办一场”。
岑州是个小城市,亭园附近更是管得不严,没有禁止大操大办红白事这一说。出殡那天,宋志诚找了一帮人来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宋羡冷眼旁观一切,只觉父亲像个跳梁小丑般表演“孝道”,但轮到他出演的时候,他也并未拒绝。
作为长子长孙,宋羡负责在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前披麻戴孝,捧着遗照。而宋志诚举着黄帆走在最前。
开道时一串长长的鞭炮让人震耳欲聋,这些天他闻足了各种“烟火”味。蜡烛的味道、香的味道、还有燃烧锡箔纸叠好的金银元宝的味道,原来人间烟火不仅仅是灶台前那一缕饭香,这种死亡带来的烟火同样也是。
宋志诚不知在哪找到的丧葬团队,所有仪式都做到了十足十。繁冗的跪拜仪式后,还要在唢呐声中“走仙桥”。一群不知是亲戚还是朋友家的小孩一哄而上去抢仙桃鲜果,抢到了则寓意着“多福多寿,长生不老”。
一切都像一场闹剧,而宋羡身处闹剧的中心,却无力挣脱,只得跟随众演员们演下去。他看到父亲在硕大的香案前烧香祭拜,额头上因为磕头而沾染了地上的尘土,他却故意留着没有擦掉。
他总觉得这并不是自己和爷爷真正的道别,道别应该是安静的,肃穆的。而不是他作为长子长孙在豆腐宴上为亲戚朋友发烟敬酒,礼貌谈笑。爷爷从未在他面前讲过“一切从简”这件事,但他想象的出爷爷交代这件事时的神情和语调。
他和爷爷真正的道别在那个安静的梦中,只有他们祖孙二人,爷爷对他放心不下,而他想追却又追不上。
在一片热闹声中,宋羡觉得自己对他不起。
宋清淮来岑州教书之前,在乡下有老家的祖坟。但在二三十年前,祖坟所占的土地就已经被国家征收,各家不得不将祖坟迁移。
混乱而又盛大的葬礼之后,奶奶已被折腾得虚弱无力。她喃喃又对宋志诚提到一句:“你爸说了,他要一切从简,不需要花钱买墓地,海葬就好。”
然而宋志诚却反驳道:“妈,只有那种无儿无女的人才去海葬,若是海葬,将来孩子们要去祭拜都没个坟头可哭!而且真把我爸海葬了,别人会怎么想我?”
奶奶张了张嘴,无力反驳,竟被他说服。她知道一切不由自己做主,所以继续自顾自流泪,不再插手丧仪之事。
宋清淮的尸骨火化后,宋志诚则立刻带着宋羡与风水先生去寻找“风水宝地”。
郭璞的天罡决里曾写道,巽上满墀大吉昌,乾涛坎丘福寿齐。风水先生说,要想找风水宝地,也不需要四处去寻,公墓中最不缺的就是阶梯与丘陵。墓碑为丘,只要找对了好地方,所有人都可成为宋家的靠山。
宋志诚对此事尤为上心,最终,在风水先生的勘测下,他终于花下了在岑州一套首付的钱,买下了一块公墓中风水极好的墓地,并择了个良辰吉日,届时让宋清淮入土为安。
回去沪城的路上,宋羡一路无话。而宋志诚则滔滔不绝对他们讲着坟地选址的重要性。
“你们还记得吗,之前给我们家做司机的那个老李,他家之前一直都不顺,后面咬咬牙修缮迁移了他爸的坟,没过两年他儿子就考上了公务员,还结了婚。”
杜嘉丽十分兴奋:“是吗?那咱爸的祖坟选好了,以后羡儿和宁宁肯定能顺顺利利的。”
宋志诚接着说:“我妈还一直和我说,我爸要从简从简,从简?我就不爱听这话。我爸说他想从简,那也是他生前的事。死后的世界谁知道?真遂了他的愿,从简了,到时候他在下面过得不好,能后悔吗?我给他办好了丧事,找了块好坟地。他还能保佑咱们家一直兴兴旺旺的,多好。”
宋羡看向窗外,又经过了美丽的“小瑞士”。一幢幢漂亮的房子鳞次栉比,像高级公墓里一座座精美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