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脱钩
夕阳把沙窝染成橘红色的时候,敖瀛回来了。不是一个人。后面跟着长长一队,十来头骆驼驮着鼓囊囊的皮袋,二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人深一脚浅一脚跟着,眼神怯生生的像受惊的兔子。还有几匹马拖着大捆的帐篷布和几捆用皮绳扎紧的长矛短刀。
长孙破正蹲在帐篷边扒拉一堆干骆驼刺当柴火,一抬头,愣住了。好家伙,这小子出去一天,拉回一支队伍?他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
三大商家的老板亲自押着货送到沙窝边上。珠宝商柯亚伯挺着油亮的肚子,绿豆眼笑成一条缝;奴隶主狼环子那张铁面下也挤出点笑容;连军火商凌娘子,也一脸和气地指挥手下卸货。他们仨围着营地边上那棵阿月浑子树,啧啧称奇,一人还伸手摘了颗果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了又闻,才心满意足地拱手告辞。
“小子,行啊!”长孙破用肩膀撞了下敖瀛,下巴点点那堆新添的家当,“这阵仗,没少花金子吧?十几枚打不住?”
敖瀛正把一捆长矛从骆驼背上卸下来,头也没抬:“押了十枚,借钱买的。”
长孙破乐了:“花就花了呗!难不成还指望我这穷城主给你赎回来?我可没那闲钱!”他踢了踢脚边一个鼓囊囊的皮袋,听着里面金属碰撞的闷响。
敖瀛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放心,城主。这些金子,迟早自己长腿跑回来。连带着这些家伙什,”他拍了拍刚卸下的长矛,“也还是咱们的。”
三大商的人马走远了,沙窝里只剩下新来的奴隶和敖瀛他们。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张张木然的脸。长孙破帮着敖瀛把一摞皱巴巴的羊皮卷摊开,那是狼环子留下的奴隶契约。
敖瀛拿起一张,借着火光念:“范尔汗,大月国商队护卫,商队被劫,为活命自卖为奴……”他抬眼看向人群里一个身材敦实、脸上带疤的汉子,“是你?”
范尔汗低着头,闷声应道:“是,主人。”
“别叫主人。”敖瀛把那契约随手丢进火堆。羊皮卷遇火即燃,卷曲着化作一小团跳跃的橘红火焰,很快变成灰烬。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奴隶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点迅速消失的火光。
敖瀛又拿起一张:“李阿三,欠债三十两,无力偿还……”
一个干瘦老头噗通跪下,老泪纵横:“是小的!小的没用!”
“起来。”敖瀛把他拽起来,契约同样扔进火堆,“现在,不欠了。”火光映着他平静的脸。
他一张张念,一张张烧。每丢进火堆一张,人群里的呼吸就重一分。契约烧完了,篝火边只剩下一堆灰烬和二十多张呆滞的脸。
“契约没了。”敖瀛拍拍手,指着旁边堆着的武器,“刀,矛,自己拿。觉得我这儿还行的,留下干活,管吃管住。想走的,现在就可以走,当交个朋友,记我个人情就行。”
沙窝里死一样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夜风吹过,带着沙漠的凉意。
范尔汗第一个动了,他抬头看着敖瀛,声音有点哑:“走?往哪走?瀚海里头,一个人,就是块肉!今天走出去,明天指不定又进了哪个笼子!我范尔汗…留下!”他走到武器堆旁,默默挑了把最趁手的厚背砍刀。
“留下!”
“留下!”
“跟着敖公子!”
人群像被点燃了,纷纷涌向武器堆。没人离开。火光跳动,映亮他们拿起武器时眼中重新燃起的光。那不再是奴隶的死寂,是有了盼头的活气儿。
第二天,日头升得老高。敖瀛钻出帐篷,伸了个懒腰。沙窝里,昨天堆成小山的粪堆,还是那副模样。没多,也没少。冷清得很。
长孙破叼着根草茎走过来,看看那粪堆,又看看空荡荡的沙窝入口:“敖小子,今天这粪…还收不收?”
“收!”敖瀛回答得干脆,“加价收!三十文一担!”
三十文?长孙破差点被草茎给噎着。这价儿,比昨天又翻了一倍!他琢磨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价码甩出去,还不得抢破头?
结果,从日头当空等到日头偏西,沙窝里只等来了一担粪。一个半大孩子用破筐背来的,拿了三十个铜板,欢天喜地跑了。
长孙破挠挠头,实在想不通。他抬脚就往野巴扎集市溜达过去。
嘿!奇了!今天的集市,瞧着顺眼多了!地上没了东一滩西一滩的腌臜物,空气里的味儿都清新不少。好些人蹲在自家摊位前,正把黑乎乎的粪便掺着沙子,小心翼翼地团成一个个拳头大的圆球,晾在沙地上。最扎眼的是,集市好些角落里,居然也摆开了小摊,挂着小木牌:“收粪,三十五文一担!”“高价收好肥,西十文!”
长孙破刚在一个卖馕饼的摊子前站定,那摊主眼尖,认出他是昨天跟着敖公子收粪的,脸上立刻堆起十二分的笑,抓起两个刚出炉、喷香的大馕就往他怀里塞:“爷!尝尝!刚出炉的!香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