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康挡在门口，瘦削的身体绷得笔首，握着那柄简陋镰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沉默地看着门外的两个妇人，尤其是那个眼神精明的李嫂，她那探照灯似的目光让他极不舒服，仿佛自己成了砧板上待价而沽的肉。
空气中的那丝微弱肉香似乎更加明显了，李嫂的鼻子抽动得更厉害，眼睛里的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三婶显得更加局促不安，扯了扯李嫂的袖子，低声道：“李嫂……咱就是问问，二狗子他也不容易……”
“问问？问问怎么了？”李嫂嗓门略微拔高，像是受了天大委屈，“都是乡里乡亲，快要饿死的人了，有了活命的法子，藏着掖着像话吗？三婶你不是也说他能弄出火，还能找到吃的？”她这话看似对三婶说，眼睛却死死盯着王康，“二狗兄弟，你以前傻……呃，实在，现在看着是灵光了些，可不能学那起子黑心肝的啊！”
道德绑架，加上隐隐的威胁和挑拨。
王康的心沉得像块冰。他深知在这种环境下，一旦被贴上“有粮独吞”或“见死不救”的标签，后果不堪设想。愤怒和警惕在他心中交织，但他残存的现代理智告诉他，硬顶回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冷意，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努力放缓了语调，显得更符合一个刚刚伤愈、还有些木讷的贫农形象：“……李嫂，说笑了。”
他侧开一点身，让屋内景象完全暴露在两人眼前——除了角落里那堆“破烂”和中央那点将熄未熄的余烬，空荡荡，一目了然，没有任何食物的影子。
“火……是碰巧，用石头砸出来的，差点……把屋子点了。”他指了指那几块燧石，语气带着后怕，“吃的……就是后河滩的芦苇根，不好吃，刮肚子，没办法……才啃那个。”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婶，又看向李嫂，语气里带上一点同病相怜的苦涩：“……哪有什么法子。真要是有法子，我还能是现在这副鬼样子？早就……早就给张二爷交上租子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所有人都恐惧的根源——张二爷的租子。这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李嫂眼中大半的热切，让她脸上那夸张的愁苦真实了几分。
是啊，真有办法弄到像样的粮食，谁还会怕张二爷？早乖乖交租买平安了。挖芦根、碰运气生火，这不都是走投无路的下下之策吗？
李嫂狐疑地又扫视了一圈屋内，确实找不到任何可疑之处，连那点肉味也淡得几乎闻不到了，或许真是错觉？她撇撇嘴，脸上那点强堆出来的热情瞬间冷却，变回了惯有的刻薄：“哼，也是，癞蛤蟆还能蹦出金疙瘩不成？白跑一趟，晦气！”她嘟囔着，也不再理会三婶，扭身就走了。
三婶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对着王康歉然地笑了笑，也低着头匆匆离开。
王康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吁出一口气，手心全是冷汗。
危机暂时解除，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李嫂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死心。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贫瘠的土壤里顽强生长。
他必须更快地提升自己的能力，也必须更小心地隐藏。
接下来的几天，王康变得更加谨慎。他依旧每天进山，但路线更加飘忽不定，布置和检查陷阱的时间也尽量错开。他将那只剩下的半只烤鼠肉分成了更小的份量，每次只吃一点点，勉强维持体力。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具的改进上。
那截镰刀头是关键。他用燧石和另一块坚硬的石头作为锤和凿，花费了巨大的时间和力气，一点点地、小心地敲击镰刀头的背部，试图将其断裂处重新敲打出一点刃口，或者至少弄下一小片更薄、更锋利的铁片。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和耗费体力的过程，进展缓慢，失败无数次。但他没有放弃，每一次成功的敲击，每一次火候恰到好处的煅烧（他利用火堆余烬进行简单的加热软化），都让他距离一把真正的“刀”更近一点。
同时，他也在观察和学习。观察野兽的习性，观察植物的生长，从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碎片里挖掘有用的知识。他甚至尝试用柔韧的树皮纤维搓制更结实的绳子。
他偶尔会在河边或山林边缘遇到其他村民。他总是低着头，加快脚步，或者假装在挖芦根、捡柴火。村民们看他的眼神依旧复杂，但李嫂那天的碰壁似乎起了点作用，暂时没人再首接上门追问“法子”。
然而，流言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滋长。
“听说了吗？河滩那边王二狗，前阵子快饿死了，突然又活过来了……”
“可不是，还能自己生火了，神神道道的。”
“挖芦根？那玩意儿能吃几天？我看没那么简单……”
“别是走了什么邪运吧？或者撞客了？”
“嘘……小声点，让张二爷家的人听见……”
这些窃窃私语像风一样，在死寂的村庄里飘荡，钻入一个个饥饿而麻木的耳朵，激起细微的涟漪。大多数人只是听听，并不真信一个穷小子能有什么大造化，但在绝境中，哪怕最荒诞的流言，也带着一丝的魔力。
王康对此有所察觉，但他无力阻止，只能更加小心。他感觉自己就像抱着一颗微小的火种，在冰原上独行，既要小心不让它被寒风吹灭，又要警惕火光引来周围的窥伺。
他改进的陷阱终于又有了收获——一只不慎踩中签坑的野雉。虽然瘦小，但远比山鼠值得惊喜。
他迅速处理好猎物，这次甚至忍住了立刻烤食的欲望，而是将大部分肉撕成条，埋在尚有余温的火堆灰烬里慢慢煨熟，制成能保存更久的肉干，小心藏好。
他只留下小部分，在深夜才悄悄烤了吃下。
力量在一点点恢复，额头的伤疤也逐渐愈合。但他心中的紧迫感却越来越强。
张二爷家催租的最后期限，就像逐渐收紧的绞索，每一天都在逼近。
而他这点微不足道的积累，在这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依旧如同狂风中的残烛。
他需要更多，更快。
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山林深处，投向了那柄即将成型的、粗糙的“刀”上。
或许，该冒一点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