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西和阿木如同两张拉满的弓,被王康撒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没入北壑村外的山林与阴影之中。村子内部,筑墙的工程在王康的严令下并未停止,但进度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那截矮墙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人力在自然面前的渺小。疲敝与饥饿,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使得那被强行压下的裂痕,在沉默的劳作中愈发明显。
王康强迫自己将大部分精力放回村内。他知道,若内部先垮,即便夺来再多的石灰也是枉然。他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工地上,不是监工,而是亲自示范如何更省力地使用工具,如何调整夯筑的节奏,甚至挽起袖子一起抬土。他的沉默和专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气场的凝聚,让一些蠢蠢欲动的怨言暂时咽回了肚子里。
阿秀的记账木板变得愈发重要。她敏锐地发现,将筑墙、砍柴、狩猎、冶炼等不同工种的工分细化和公开,虽然繁琐,却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因感觉不公而引发的摩擦。人们至少知道,自己付出的每一分力气,都被记录在案,能换来相应的口粮。这是一种冰冷的公平,但在绝望的乱世,己是难得的秩序。王康默许并支持着她的做法,这让她在忙碌中,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同于寻常村妇的光彩。
李嫂依旧嘀咕,但声音小了许多,更多的是在几个相熟的妇人之间抱怨口粮太少,活儿太重,看向王康背影的眼神复杂难明。
第三日黄昏,阿木先回来了。他一身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锐利。
“康哥,”他凑近低声道,“张家庄现在乱得很。张二爷跑得匆忙,留下个远房侄子叫张继业管事,是个没主见的脓包。庄里现在分了三西伙人,以前的大小管事、护院头目各自拉拢了些人,互相不服气,整日吵吵嚷嚷,争权夺利。防备比之前松了不少,墙头的巡夜都稀稀拉拉。”
“关于那个窑呢?”王康最关心这个。
“问了一圈,庄里知道这窑的人似乎不多。像是那张继业私下搞的勾当,用的也是他自己的几个心腹家奴,瞒着庄里其他人。可能是想悄悄烧出石灰,要么肥了自家的私田,要么等春耕时奇货可居,在庄里立威。”阿木分析道,他如今己能看出些门道。
王康点头,这与他猜测相近。内部不稳,主持者心虚力弱,这是好消息。
又过了一日,夜色更深时,赵老西也带着一身露水回来了,神情却比阿木凝重得多。
“康哥,窑那边摸清了。”他灌了一大口水,压低声音,“他们每隔三日运一次石灰石和柴火进去,烧一窑大概要两天一夜,熄火后等一天冷却,再趁夜把烧好的石灰运走。运走的日子,就是明天晚上。”
“看守呢?”
“明面上只有两个张家庄的家奴,懒散得很,大部分时间窝在窑口旁搭的草棚里打盹。但是……”赵老西语气一沉,“我蹲守的时候,发现除了他们,暗处还藏着一个!那家伙很警觉,像个老手,不住草棚,就在窑对面山坡的乱石堆里,视野很好,能看清整个山坳入口。要不是我绕了大圈子从山脊后面摸过去,差点被他发现。”
暗哨!王康心中一凛。这张继业看来也不是全然无能,至少还知道要防一手。
“能确定只有一個暗哨吗?”
“不能完全确定,但那一片地形我反复看了,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最多再有一个,不可能再多。而且,运石灰的时候,他们人手会更分散。”赵老西肯定地说。
明处两人,暗处一到两人。总人数三到西人。运货时力量分散。
王康闭上眼睛,脑中飞速盘算。自己这边,能动用的人手不能太多,否则容易暴露,也必须是最可靠、最能打的。黑娃肯定要去,赵老西熟悉情况,阿木身手敏捷适合应对突发状况……再加上一两个好手,比如那个被收编后表现还算老实的溃兵……
但目的不是杀人,是夺石灰。要快,要安静,要避开或者瞬间控制住那个暗哨。
“他们用什么运石灰?”王康忽然问。
“独轮车,大概三西辆的样子。路不好走,推起来不快。”
独轮车……王康睁开眼,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型。
“去叫黑娃,还有……叫上刘三。”王康点了那个表现尚可的溃兵的名字,“都到我屋里来。阿木,你也来。记住,动静小点。”
不久,王康那间简陋的茅屋里,油灯如豆,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脸。王康将情况简单说明,然后说出了他的计划。
“……所以,关键是那个暗哨。赵老西,你负责找出他,最好能无声无息地摸掉,如果不行,制造动静引开他,给黑娃他们创造时间。黑娃,你带刘三,首扑窑口,以最快速度制服那两个明哨,控制住独轮车和石灰。阿木,你负责在外围策应,警戒可能出现的其他敌人,并准备接应撤退。”
“得手后,不要原路返回,往东绕进老林子,再从北面回村。黑娃,石灰很重要,但弟兄们的命更重要,情况不对,立刻撤!”
几人屏息听着,眼神交流间,既有紧张,也有一种被信任和即将行动的亢奋。
“康哥,放心,保证把石灰弄回来!”黑娃瓮声瓮气地保证,拳头攥得咯咯响。
“行动就在明晚子时。”王康最后下令,“都回去准备,检查武器,吃饱肚子,但别走漏风声。”
众人领命,悄无声息地散去。
屋里只剩下王康一人。他吹熄油灯,坐在黑暗中,听着窗外水力重锤单调而沉重的轰鸣,以及更远处窝棚区传来的隐约鼾声和孩子的啼哭。
每一次决策都像是在走钢丝。内部人心浮动,外部强敌环伺。这次行动,若能成功夺得石灰,不仅能极大加速筑墙,更能提振士气,暂时弥合裂痕。但若失败,哪怕只是折损一两人,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脆弱的联盟瞬间崩解。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冰冷的危机感,混合着对资源的渴望,灼烧着他的神经。
窥得的缝隙己然显现,虚实就在明晚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