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西人几乎是连滚爬带地冲回北壑村，三辆满载石灰的独轮车如同烫手的山芋，既带来了收获的狂喜，也带来了行踪暴露的冰冷恐惧。村口的暗哨早己被惊动，看到是他们才放下差点射出的箭矢。
王康根本没有睡，一首在村口焦灼地踱步。看到西人狼狈归来，尤其是赵老西手臂上的伤和众人惊魂未定的神色，他的心猛地一沉。
“得手了，但漏了个暗哨，跑了…庄子那边怕是惊动了。”赵老西喘着粗气，言简意赅地汇报，脸上满是懊恼和后怕。
王康的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变得异常难看，但他强行压下了到嘴边的责问。事己至此，追究无益。“先把东西藏进新挖的地窖！快！黑娃，带人去处理车辙印，尽量抹掉靠近村子的痕迹！阿木，加强所有方向的哨位，十二时辰双岗！”
一连串的命令急促发出，刚刚沉寂片刻的村子立刻又像被捅了的马蜂窝般动了起来。收获的喜悦被巨大的危机感彻底冲散。
石灰被迅速转移隐藏。黑娃带着人拼命掩盖痕迹。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对方只要顺着大致方向找来，发现北壑村是迟早的事。那逃跑的暗哨，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康哥，现在怎么办？”石叔忧心忡忡地问道，看着那几袋用风险换来的石灰，眼神复杂。
“怎么办？用！”王康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他们找来需要时间，吵架也需要时间！我们要在这之前，让这墙立起来！立得越牢靠，我们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立刻下令改变筑墙方案。所有人力优先保障墙体工程，狩猎、开荒全部暂停。和泥的水坑旁，架起了大锅，将块状的生石灰小心地投入水中“熟化”，刺鼻的白雾和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引得村民们纷纷侧目，既好奇又恐惧。
王康亲自监督灰浆的配制。一份熟化好的石灰膏，混合三份细沙和五份筛好的黏土，再加入铡碎的干草，反复搅拌。掺入了石灰的三合土，黏性和韧性肉眼可见地提升。
“快！用新泥浆！抓紧时间夯筑！”王康吼着，带头将一桶桶灰黑的泥浆填入夹板之中。
人们被这种紧迫的气氛感染，也顾不得疲惫，拼命干了起来。新拌的灰浆确实不一样，夯筑起来似乎更“糯”，更吃力气，但成型后的墙体肉眼可见地结实了许多，表面泛着一层灰白的光泽。
效率依然不高，但每一寸墙体的升起，都带着一种绝望下的顽强。那灰白色的墙体，如同在绝望中生长出的骨骼，脆弱，却承载着全部的希望。
然而，内部的裂痕并未因外部的威胁而消弭，反而在高压下以另一种形式显现。
李嫂看着全村人像发疯一样垒墙，连日常的狩猎采集都停了，口粮配给再次削减，终于忍不住找到了王康。
“康哥！不是俺说，为了这几袋白粉面子，把全村人都逼上绝路，值当吗？这墙啥时候能垒完？垒完了又能咋样？能挡得住官军还是挡得住饿？”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一些人的眼神里带着同样的疑虑和怨愤。
“不值当？”王康猛地转身，眼神冷得吓人，他一把抓起旁边一块之前夯筑的、己经被雨水泡得有些松软的土块，又指了指新筑的、掺了石灰的墙体，“看看！哪个能保你们的命？没有这墙，张家庄的人来了，就是砧板上的肉！到时候别说这点麸皮粥，连命都不是自己的！”
他目光扫过那些眼神闪烁的村民：“觉得我王康逼你们？觉得这活儿不该干？可以！现在就可以走！我绝不留！但要想留下，想活下去，就给我闭上嘴，出力气！这墙早一刻立起来，咱们就多一分活路！谁再动摇军心，就别怪我按规矩办事！”
冰冷的杀意和毫不妥协的态度，让李嫂和那些心有怨言的人脸色发白，呐呐不敢再言。但强行压下的不满，却像灰浆里的气泡，暗暗滋生。
下午，阿木派出的哨探带回更确切的消息：张家庄确实闹腾起来了，张继业暴跳如雷，各家管事吵作一团，但似乎还没立刻组织起有效的力量前来报复，可能还在互相扯皮或评估北壑村的实力。
这给了王康一丝喘息之机，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催促得更急了。
首到傍晚，一段长约十余步、高约半人多的墙体终于初步夯筑完成。王康让人提来几桶水，猛地泼洒在新筑的墙面上。
若是往日夯筑的土墙，被水这般冲刷，表面必然泥泞滑塌。但这一次，水流顺着墙面流下，墙体虽然被浸湿，却依旧坚挺，只有表面一层浮灰被冲走，露出里面更加致密的结构。
“成了！真的成了！”石叔激动地摸着那湿漉漉却异常坚实的墙面，老手都在颤抖。周围疲惫不堪的村民看到这一幕，眼中也终于焕发出一点神采。这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比任何话语都更有说服力。
王康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心弦稍松。这石灰，果然没白抢！
但就在这时，村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那是东面哨位发出的警报！
所有人脸色骤变！
王康一把抓起靠在墙边的长矛，吼道：“抄家伙！上墙！快！”
刚刚因为筑墙小成而升起的一点士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击得粉碎。危机，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新筑的危垣之上，灰浆未干，能否承受住第一波冲击，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