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渐落,一个清脆的童声忽然从田埂的另一头接了上来,唱的却是一首新编的童谣:“青麦苗,迎风长,赵公在,恒州安……”
稚嫩的歌声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涟漪迅速扩散。
很快,一个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歌声汇成洪流,在麦田上空盘旋,连绵不绝。
站在不远处山坡上的裴玉筝,静静地望着这片军民共饮、田埂合唱的景象,夜风吹动她的发梢。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摸着腰间那柄从未离身的佩枪,冰冷的触感仿佛与心头的火热交织在一起。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谁起誓:“这,才是我们真正该守护的江山。”
恒州的生机,不仅在田野,也在城中。
苏湄在醉仙楼最显眼的位置,设立了一本“屯田功德簿”,以名贵的檀木为封面,宣示着凡为屯田捐粮一石者,皆可在此留名,以彰其功。
然而,恒州豪商大贾们慑于田氏的积威,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观望者众,解囊者寡。
苏湄看着那本空空如也的功德簿,只是淡淡一笑。
第二日,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多年经营所得的积蓄尽数取出,购来三百石上好米粮,亲自押车送往北屯。
一杆写着“苏氏米行”的崭新旗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插在了官府的粮仓之外。
百姓们闻讯,无不感念其义,私下里悄悄流传开一句话:“苏娘子的米,是救活千家万户的菩萨米。”
赵襦阳得知此事后,却在府衙中将她叫去,脸上并无赞许之色,反而带着一丝责备:“屯田乃千秋大业,非一人之力可成。你此举虽善,却开了独担风险的先河。下次,不可再如此。恒州之事,是恒州所有人的事,人人有责。”
苏湄静静听着,没有辩解,只是在赵襦阳话音落下后,嫣然一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本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账本轻轻放在他的案头。
那上面,每一笔支出,每一笔进项,都记录得清晰分明,一笔一划,仿佛都带着她的体温与心血。
夜深了。
赵襦阳独自一人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月光如水银泻地,给青翠的麦苗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风过处,青苗摇曳,如一片绿色的海洋在轻轻起伏。
他在田埂边蹲下身,捻起一捧的泥土,那熟悉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触感让他心安。
忽然,他指尖感到一丝极细微的动静。
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株顽强的麦苗,正用它那看似柔弱的尖顶,缓缓地、坚定地顶开了一块小小的石砾,执着地向上生长。
他凝视了那株麦苗许久,仿佛看到了整个恒州的缩影,低声自语道:“你们能活,恒州就能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宁静。
一名负责夜间巡田的玄甲营斥候飞驰而来,战马在离他十步开外的地方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被骑手猛地勒住。
“报——”斥候的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显得有些破碎,“启禀赵公!西南驿道发现大批不明身份的流民,扶老携幼,看方向是朝我们恒州城而来!据前哨探查,他们自称是……是魏博逃户,人数众多,先头部队己至十里之外!”
赵襦阳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西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黑暗。
他的视线仿佛能穿透夜幕,看到那漫天卷起的尘烟。
他深邃的眸子里,映着月光和麦浪,渐渐燃起一簇复杂难辨的火焰。
“屯田之火,终于还是烧到别处去了。”他轻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重量。
风,骤然变大,吹得麦浪翻涌不休,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沉睡的大地在这一刻猛然惊醒,开始急促地呼吸。
一场新的风暴,正随着这股席卷而来的春潮,汹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