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薇亲自为少年处理了臂上的箭伤，用的都是军中最好的伤药。
少年苏醒后，第一反应便是咬牙挣扎，眼中满是野兽般的警惕与恨意。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刑讯，而是一碗热腾腾的肉粥和一身干净的棉衣。
赵襦阳走进营帐，挥退了左右，亲自将那碗粥推到少年面前。
“你为何要救我？”他问得首接。
阿骨黑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用生硬的汉话低语道：“我阿爸……在我来之前说过，战场上，不杀妇孺的将军，是真正的好汉，值得活。”
赵襦阳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他知道，自己下令不许伤害柳屯妇孺的命令，竟以这种方式，在生死关头救了自己一命。
“你叫什么？”
“阿骨黑。”
“从今日起，你不再叫阿骨黑。”赵襦阳看着他，“我授你‘斥候副尉’之职，赐你汉名，李归仁。‘归’，是归心之意；‘仁’，是仁者化之。你可愿意？”
少年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汉人将军，许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两道命令从将军府发出，迅速传遍了整个恒州。
第一道，是《边民内迁令》。
凡北境沿线村屯的百姓，若愿意南迁至恒州城附近，官府授田三十亩，免税三年，并官给耕牛与种子。
第二道，是擢升令。
老吴，那个忠心耿耿的老烽卒，被破格提拔为“北境烽巡官”，统管恒州以北三十座烽燧，专司新建立的“灯语传讯”系统。
政令一出，百姓云集响应。
与其在边境朝不保夕，不如追随这位“活菩萨”将军。
一时间，携老扶幼，赶着牛车南下的百姓，日以百计。
苏湄听闻后，立刻在醉仙楼外搭起了“流民茶棚”，每日免费供给热粥，她的账本上，清清楚楚地记着一句话：“此项开支，皆由赵公所拨，一文未敢私用。”
城中渐渐恢复了生气，一种劫后余生的、充满希望的生气。
当夜，风雪未歇。
赵襦阳独自一人登上了北城门旁的烽燧台。
这里是全城的制高点，可以俯瞰城内万家灯火，也能遥望北方无尽的黑暗。
老吴，如今的吴烽巡官，穿着一身崭新的皮甲，精神矍铄地呈上一份刚刚由信鸽送达的密报。
“将军，范阳方向有异动。我们的探子回报，有一名信使正快马加鞭，不惜代价地向北驰援，看方向，是去耶律摩铎的王帐。想必是安禄山，在问责他这次的惨败。”
赵襦阳接过密报，目光却未曾离开北方那片被风雪笼罩的黑暗。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台上的积雪：“传令给李嗣业——让他手下的神机营，将‘火鸦箭’备足五十支。我要耶律摩铎的窑场，随时可以变成一片火海。”
“是！”老吴心中一凛，立刻领命。
火鸦箭，那是玄甲军的绝密武器，一旦动用，便是焚城灭地之威。
他转身走下石阶，凛冽的寒风夹着雪沫扑面而来。
城中，万家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却倔强地亮着。
他甚至看到，在不远处的街角，有几个孩童不顾严寒，正兴奋地在雪地里堆着什么，依稀能辨认出，是一个歪歪扭扭的“赵”字。
赵襦阳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
“我本不想当英雄……”他低声喃喃，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满城灯火说，“可这世道，容不得善人低头。”
话音未落，远处，一只不知是谁家断了线的纸鸢，被狂风卷起，挣扎着、摇曳着，飘向了星空深处。
它飞过了城墙，飞过了他刚刚凝视的北方，像一个不屈不灭的魂灵，引向那片未知而深沉的黑暗，那黑暗的尽头，仿佛有新的战火正在酝酿。
恒州城短暂的安宁，就如这风雪中的灯火，随时可能被下一次更猛烈的风暴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