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脚,他听见王忠嗣的声音在耳边:"平远,这旗不是绣给敌人看的,是绣给咱们自己——就算败了,骨头也得立着。"第三脚,他踩过"死不北顾"西个字,眼泪突然破冰而出,砸在旗面上,晕开一片暗黄。
"愿随赵使,守土护民!"
三百人伏地的声音震得雪块从房檐坠落。
赵襦阳望着这片起伏的脊背,突然想起昨夜在破庙看的兵册——这些人里有七个是王忠嗣当年从突厥手里抢回来的孤儿,有十九个的家眷在恒州城外种着他推行的冬小麦。
他弯腰扶起薛平远时,触到对方甲胄下的体温,突然明白:比刀更利的不是真相,是这些人还愿意信。
主谋副将被捆成粽子拖走时,咬着牙骂"反贼"。
赵襦阳没看他,只命人给降卒发热粥——米香混着雪气飘过来时,他看见几个老兵捧着碗,眼泪掉进粥里,搅出浑浊的漩涡。
医馆的炭火烧得正旺。
薛平远半靠在竹榻上,戚薇的银针在他"风池穴"上颤着。
赵襦阳坐在榻边,看他闭着眼,睫毛还挂着冰碴:"你睡吧,等醒了,咱们去翻二十年前的军报。"
深夜,议事厅的烛火跳了七跳。
裴玉筝的佩刀磕在案几上,发出清响:"轮戍制?
将领不得私领旧部?"
"私兵制养的是家臣,不是军人。"赵襦阳指着案上的军制图,笔尖戳在"亲兵"二字上,"王将军当年能镇住,是因为他的刀够利;可若有天。。。刀钝了呢?"他转向薛七郎,"明去接韩老参军,忠嗣遗策院要立在节度府正堂——旧将口述、军报底本、粮秣账册,都得晒在太阳底下。"
陈砚舟突然咳嗽起来。
这个管了十年粮道的参军,此刻摸着胡子笑:"使君这是要把忠义二字,从人心头,刻进账册里。"
赵襦阳推开窗。
雪停了,天却更冷。
他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忠魂谷方向,轻声道:"忠义不能靠一个人撑,得靠一套规矩活。"
三日后的忠魂谷,新坟前的雪被踩出片空地。
无碑,无名,只有块木牌插在雪地里,被北风刮得吱呀响:"误行者,归心人。"小满捧着断水刀,刀鞘上的云纹擦得发亮,他把刀轻轻放在坟头,像在放个要哄睡的孩子。
"咚——"
鼓声惊起一群寒鸦。
沈十三坐在谷口的老槐树下,鼓面蒙的是当年王忠嗣缴获的突厥皮,鼓槌是从战旗杆上截的。
第一通鼓响,赵襦阳想起史书记载的"王忠嗣凯旋,三军击鼓三通";第二通,他看见雪地里跪成一片的降卒,他们的影子和二十年前的老兵影子叠在一起;第三通,鼓点突然轻了,像在抚过什么易碎的东西。
"忠魂未断,只是换了血脉。"赵襦阳对着坟头说了句,转身要走。
"使君!"
小满突然指着天空。
一只纸鸢从谷后飘过来,红绸做的尾巴被风吹得猎猎响。
线早断了,它歪歪斜斜掠过雪原,朝着范阳方向去了,像根扎在云里的针。
赵襦阳望着那纸鸢消失的方向,摸了摸腰间的黄绢——上面拓的药渣纹路,被体温焐得有些发潮。
次日清晨,戚薇背着药箱站在节度府门口时,看见赵襦阳正往马背上绑两坛酒。
他抬头看见她,笑了笑:"去忠魂谷看看,顺便。。。查查当年范阳药局的账。"
晨雾里,两匹马的影子渐渐模糊,只留下一串马蹄印,朝着王忠嗣旧部的碑林方向,慢慢延伸进雪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