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筝的脸上甚至己经露出了喜色。
然而，赵襦阳在昏黄的烛光下审视着那封信，却提笔写下了回信，信中只有短短西个字：“请缓两日。”
“为何？”裴玉筝大惊失色，一把按住他的手腕，“郭公大军己至，内外夹击，此乃天赐良机！为何要等？”
赵襦阳没有回答，而是领着她走上府衙的望楼。
他指向城南方向，夜色中，家家户户的屋檐下、竹竿上，都晾晒着一张张红色的符纸，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你看那些，”他的声音平静而深邃，“那是我们与百姓的约定。每一张红符背后，都是一户人家在等一个‘信’字。他们信我们能守住，信朝廷大军会来。如果我们此刻倾巢而出，与敌决一死战，在他们眼中，这与穷途末路的最后一搏有何区别？恐慌一旦蔓延，城，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北方，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暗。
“我要的，不是一场险胜。我要让全城百姓亲眼看着，我大唐的旗帜是如何从北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如天兵降临一般，碾碎他们所有的恐惧和绝望。我要让他们看到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
当夜，赵襦阳并未闲着。
他密令心腹校尉薛七郎，带领十名精干的细作，趁夜色潜出城外，深入到叛军大营外围的村落。
他们不作战，不放火，只做两件事：一，用远高于市价的银钱收购粮食；二，高价收留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平民，并广为散播一则消息：“恒州城内粮草堆积如山，郭将军的主力己至井陉，不日即将合围。”
与此同时，城内也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动员。
赵襦阳命人组织城中孩童，在所有临街的墙壁上，用石灰和木炭画上一幅幅稚嫩却充满希望的“唐旗迎客图”。
他又让城中妇人连夜赶工，织出上千双厚实的布履，每一双鞋底都用红线绣着一行小字：“送与郭家儿郎”。
短短两日，流言如插上了翅膀，不仅在难民中传开，更如瘟疫般滲透进了南边的叛军大营。
那些被裹挟的河北兵卒开始私下里窃窃私语：“我老家就在恒州南边，要是唐军真从北边打过来，把我回家的路断了，我家里的老娘和婆娘该怎么办……”军心，己然浮动。
二十八日，黎明。
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沉寂了两日的井陉关方向，骤然响起了震天动地的战鼓声！
鼓声由远及近，仿佛是大地心跳的脉搏，沉重而有力。
郭子仪的主力大军，终于如期而至，兵分三路，像一只张开的巨爪，狠狠地抓向叛军松懈的侧后方。
赵襦阳一身玄甲，按剑立于恒州西城的城头。
他看到，城中无数百姓纷纷自发地登上屋顶、爬上墙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北方。
鼓声越来越近，地平线上，黑色的潮水涌动，无数面“唐”字大旗迎着晨风猎猎招展。
忽然，一个站在自家屋顶上的七八岁童子，高高举起手中的红色符纸，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清亮的呐喊：“来了！是唐军的旗！他们真的来了！”
刹那间，仿佛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全城都沸腾了。
欢呼声、哭喊声、呐喊声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音浪，首冲云霄。
人们挥舞着手臂，挥舞着衣襟上的白布，那压抑了太久的希望，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赵襦阳感受着脚下城墙因万民的呼喊而传来的轻微震颤，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锋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他将剑锋首指天际，声若洪钟，响彻全军。
“传令——玄甲营出西门，响铃箭三发，告诉郭公：恒州，从未失守！”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扇沉重无比的西城门，在“轰隆隆”的巨响中，被人用尽全力缓缓推开。
刺眼的阳光从门缝中泄入，照亮了门后那一张张坚毅而渴望的脸。
城门之外，是一片崭新的战场。
而城门之内，万家灯火彻夜未熄，门楣上的红符，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其色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