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发地涌向城墙，手中没有兵刃，便拿着锄头、木棍，妇人们抱着石头、滚木，沉默地守在每一个垛口。
东城墙的女墙前，白发苍苍的陈老儒颤巍巍地领着十名总角童子，他们没有唱歌，而是齐声诵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稚嫩的童音与雄浑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声震西野，如风穿林。
敌阵之前，那三千百姓先是愕然，随即，他们听懂了。
城上没有叫骂，没有哀求，只有这首同仇敌忾的战歌。
被架着的柳三娃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挣脱了叛军的钳制，一头扑进母亲怀里，仰头大喊：“娘！你听！赵公没说话，可鼓声在！我听见了！我们不是薪柴！”
孩童的呼喊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人群中的恐惧。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猛地扯下脖子上的木牌，狠狠摔在地上，嘶吼道：
“宁死不辱！宁死不降！”
三千人的呼喊汇成一股洪流，反向冲击着叛军的阵列。
史思明在帅旗下气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赵襦阳竟用这种方式回应。
他猛地挥手，怒吼道：“放箭！给我射杀前排百人，我看他们降不降！”
弓手们拉开了弓，冰冷的箭簇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同胞。
然而，箭雨并未如期而落。
那些叛军射手，大多是河北本地人，看着阵前那些熟悉的面孔，听着那一声声嘶喊，握着弓弦的手竟如秋叶般颤抖起来，无人敢松开第一根引弦。
他们之中，或许就有谁的叔伯、婶娘在对面的人群里。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城头之上，一道清亮的弓弦声响起。
一首沉默不语的裴玉筝挽弓如月，一箭穿空。
那支箭没有射向任何一个叛军，而是带着破风的锐啸，精准地射中了柳三娃母亲颈上那块木牌的系绳。
“薪柴”二字，应声而断，坠入尘埃。
这一箭，宣告了恒州的态度。
日暮西沉，叛军终究没有再下杀手。
那三千百姓被重新看管起来，竟无一人溃散。
夜幕降临后，城墙上反而垂下数十条绳索，接应着趁夜逃回来的百姓。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却带着归家的安宁，对守城将士说：“宁为死城之鬼，不受辱生之奴。”
赵襦阳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下方军民一心，看着那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一股巨大的悲痛与愧疚涌上心头。
他猛地转身，面向城内，双膝重重触地，对着满城军民，叩下了第一个响头。
“我赵襦阳，负了恒州！负了黎民！”
泪水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砖上，话未说完，他身后，陈砚舟、裴玉筝，以及所有的将士，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紧接着，城墙上下，无数的百姓也跟着跪倒，他们朝着赵襦阳的方向，声如雷动：“赵公在，恒州在！”
北方，叛军大营。
摇曳的火光将史思明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一脚踹翻案几，杯盘碎裂一地。
“好个赵襦阳！好个恒州！”他咆哮着，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营帐点燃。
一个时辰前，探子回报，一缕火鸢自城中悄然升起，载着一张字条，向西边的井陉关方向飘去。
上面只有八个字：百姓未降，民心己固。
这是在向外界求援，更是在向他史思明示威！
一名亲信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低声道：“大帅，今日那些百姓心志己决，强攻恐怕……”
“攻？”史思明冷笑一声，”他转过头，对亲信下令，“去，查清楚，今天城里带头唱歌的是哪些人，把她们的家眷，全都给我找出来！明日，再押五百人过去，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治下的兵，是如何因为他的固执而家破人亡的！”
夜风卷起尘土，将帅帐中的低语送入黑暗。
史思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他己经找到了那把新的、更锋利的刀，正准备捅向恒州城最柔软、最无法防御的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