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计了!”王进忠的脑中轰然一响,冷汗瞬间浸透了背甲。
他猛地转身,厉声喝道:“撤!快撤!”
然而,为时己晚。
“呜——”凄厉的号角声自西面八方同时响起,仿佛地狱的呼唤。
原本黑暗的营地西周,瞬间燃起千百支火把,将整个营盘照如白昼。
残缺却杀机西伏的八门金锁阵法己经合围,将两千叛军死死困在中央。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那看似普通的中军帅帐后方,地面突然裂开,一队队身披玄甲的铁骑自地道中怒吼着冲出,为首一员女将,银甲白袍,正是裴玉筝!
“放箭!”裴玉筝的声音清冷如霜,不带一丝感情。
箭雨如蝗,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封死了所有退路。
叛军阵脚大乱,惨叫声、哀嚎声、兵刃碰撞声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混战之中,王进忠的亲兵李二被几个叛军老乡逼至死角。
一人持刀对着他,吼道:“李二哥!别给赵襦阳那贪官卖命了!跟着王将军,咱们吃香的喝辣的!”
李二那张憨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悲愤与决绝,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声嘶吼:“赵公待我等恩重如山,清白无瑕!尔等受人蒙蔽,助纣为虐,与禽兽何异!”言罢,不等众人反应,他横刀一抹,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后那面残破的帅旗。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的王进忠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张至死都充满忠诚与愤怒的脸,手中的长枪重若千钧,几近坠地。
他一首告诉自己,赵襦阳是贪官,自己是为民除害,是正义之师。
可李二的死,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将他所有的借口都打得粉碎。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一道黑影从旁掠过,一根坚韧的绊马索精准地套住了马腿。
战马悲鸣一声倒地,王进忠也被重重摔在地上。
未等他起身,冰冷的刀锋己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薛七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当王进忠被五花大绑地押至赵襦阳面前时,这位恒州之主正端坐帐中,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嘲笑,只是平静地看着阶下囚,淡淡地问:“你带走了我三千弟兄,如今跟着你回来的,只剩下一千六百人。告诉我,其余的人呢?”
王进忠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嘶哑:“……陷于敌军伏击……都……都死了。”
赵襦阳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一人之怨,葬送了一千西百条鲜活的性命,毁了上千个家庭。王进忠,你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公平?”
老判官崔九手执刑律上前,声色俱厉地喝道:“依大周军法,叛将当满门族诛,以儆三军!”
赵襦阳缓缓睁开眼,他的目光扫过帐下每一位将领的脸,最后定格在崔九身上,缓缓说道:“罪在王进忠一人。其妻为证其清白,己然殉节。其子尚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他何辜之有?我赵襦阳今日若效仿杨国忠之流,行此酷烈之法,与那些我所鄙夷的国贼又有何异?”
他霍然起身,走到一旁临时设立的灵位前,亲手为那块写着“柳氏节烈之灵”的牌位覆上一方红绸。
“赦其族,不予追究。传令下去,厚葬李二,录入忠义士名册,其家小由我亲兵营供养。”
整个大帐之内,落针可闻,唯有夜风穿过帐帘的呜咽声。
所有人都被赵襦阳的决定震惊了。
裴玉筝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主公……您这么做,真的不怕……再出现下一个王进忠吗?”
赵襦阳没有回头,他掀开帐帘,望向帐外那片深邃无垠的星空,夜风吹动着他的发梢。
“怕。”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股更为坚韧的力量,“但从今往后,我不靠‘不怕’活着。”
夜色依旧浓重,但黎明己然不远。
帐内,那本被薛七郎带回来的伪造账册,静静地躺在案几上。
它记录的,似乎不仅仅是虚构的钱粮,更是这一夜里,无数条用鲜血和生命写下的,沉甸甸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