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一副壮丽而诡谲的画卷在太行山脉间展开。
从东向西,井陉、飞狐陉、蒲阴陉足足八座烽燧同时狼烟滚滚,黑色的烟柱在清晨的天空中彼此呼应,仿佛一条倒灌入太行的黑色星河,声势浩大,令人心惊胆战。
恒州城楼上,老阵图拄着拐杖,眯着眼望着西方天际那连绵不绝的烟柱,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八烽虚张,一旗实立。丫头,你这一手,不再是求他回头,而是用刀尖抵着他的喉咙,逼他做选择了。”
赵襦阳立于他身侧,晨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先生说得对。”他点头,目光沉静如水,“昔日他为国之柱石,我仰望之;今日他成祸国危峰,我别无选择,唯有亲手推他一把——要么让他彻底崩塌,要么,逼他浴火重生。”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陈砚舟下令:“命你率夜鹞军,即刻出发,突袭河阳外围通往北方的粮道。记住,专烧那些准备运往契丹的‘犒胡米’,但凡本地州县的仓廪,一粒米也不许动。同时,沿途张贴榜文,告谕百姓:李公误信奸佞之谋,资敌祸民,我赵襦阳,代天下万民为之清野!”
第三日清晨,当第九道烽烟即将点燃之际,一只信鸽落在了赵襦阳的书房窗棂上。
阿鸢从鸽腿上取下小小的竹管,从中抽出一块织工精美的锦缎密图。
图上没有文字,只绣着北斗七星的图案,但在斗柄末端的摇光星位上,一根刺目的红线贯穿而过,仿佛利剑穿心。
而在星图旁侧的暗纹之中,隐约显出八个小字:“敌使北遁,契丹退盟。”
成了!
赵襦阳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烽火疑兵、舆论攻心,再加上暗中派出的死士在边关制造的几场不大不小的“摩擦”,终于让多疑的契丹人认定李光弼腹背受敌,根基不稳,从而放弃了结盟的打算。
李光弼借胡兵这条最毒的后路,被他硬生生斩断了!
他立刻召来薛七郎,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光芒。
“立刻放出风声,就说我赵襦阳在南行巡视途中,突染恶疾,己于昨日暴毙。灵柩正由亲卫护送,返回恒州安葬。”
薛七郎大惊失色:“主公,这”
“执行命令!”赵襦阳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他又取出一卷空白的将令,迅速写下几行字,用火漆封好,递给另一名亲卫。
“将此密令藏入为我准备的棺椁夹层之中。上面只有一句话:若李光弼亲率大军前来劫我灵柩,城门大开,放他入城——我要在这恒州城下,与他做个最后的了断。”
是夜,赵襦阳独自一人立于高耸的城头,远方天际,烽火依旧连绵,仿佛一条不见首尾的火龙。
身后传来一阵苍老而蹒跚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老阵图颤巍巍地捧着一卷泛黄的旧帛,走到他身边,低声道:“这是当年王忠嗣老将军手书的《守边十策》残页,老朽珍藏多年。老将军当年说过一句话,他说,最好的防守,就是让敌人永远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进攻。”
赵襦阳缓缓转身,恭敬地接过那卷承载着厚重历史的残帛,轻轻将其覆在城楼的香案之上,仿佛在祭奠一位先贤,也像是在告慰一个时代。
他再次转向城外无边的黑暗,声音在猎猎风中清晰无比。
“传令下去,明日辰时,全军易帜。”
“换何种旗?”身后的将领低声问道。
赵襦阳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深邃的夜空,一字一句地说道:“新旗,日月双辉,中有山河。”
风,骤然变得更大了,卷起他的衣袍,发出如涛的声响。
他的眸光,比夜空中的星辰更亮,比鞘中的刀锋更冷。
“李兄,这一局,我不再等你醒悟。”他仿佛在对着虚空中的某个人低语,“我自己点火。”
话音刚落,一道璀璨的流星划破了漆黑的苍穹,拖着长长的焰尾,首首坠向远方北邙山巅的方向,瞬间照亮了半边天际。
而城下的官道上,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己经夹杂在愈发凛冽的北风中,悄然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