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忽地起身,亲自捧起那只檀木火铳模型,走到西位宰执面前:
“朕昨夜梦见太祖,太祖言:‘幽燕者,中国之咽喉,火器者,今之咽喉也。’
朕今以火器付章卿,卿等再议,是扼朕咽喉,还是开朕咽喉?”
西人跪倒,庞籍额头触地:“臣等无异议。”
殿议散后,赵祯独留章衡。
灯影下,皇帝从狐裘里摸出三封密札,封口各绘一星:
赤星札——赐狄青,命其率三万熙河军移镇真定,暗修“火龙脊”北段;
白星札——赐三司副使苏辙,秘设“火器钱监”,专铸火铳铜箍,以羊毛税为押;
青星札——赐开封府推官王安石,清查河北、京东两路豪强私矿,违令者以通辽论。
“卿可知,朕为何不给枢密院?”
赵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枢密有耳目,朕怕走漏风声。
朕要你在廷臣、在辽人、在天下人反应过来之前,先把刀架在幽燕脖子上。”
章衡捧札,只觉得三枚小小火漆星徽烫手。
他俯身叩首,额头碰在金砖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出宫时,雪己停了,御街灯火却更加惨白。
章衡的小轿刚转过景龙门,便听见“嗖”的一声——
一支弩箭钉在轿杆上,箭尾缚着一张小纸条:
“三月十五,幽州雪夜,与君同看铁花。”
字迹瘦硬,落款一个潦草的“韩”。
章衡捏着纸条,忽地笑了。
韩——是韩德让的韩?还是韩琦的韩?
亦或,是那位躲在暗处、把辽使血书送到都亭驿的“韩先生”?
他撩帘望天,雪云散尽,天裂处竟现出一颗极亮的赤星,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刀。
章衡轻声道:
“好,三月十五,铁花照雪,不见不散。”
——元丰八年正月二十三,夜漏未尽,开封新城外五龙闸上,忽然升起一道铁花。
那不是年节余兴的烟花,而是倒焰炉里千度铁汁倾进雪水炸出的赤浪;一声巨响,三里外宣德门上铜钉都嗡嗡作响。火星未灭,永定河北岸传来第二声、第三声……仿佛有人用巨锤在夜空里敲钉子,把“燕云”两个字钉进大宋的骨头。
章衡立在闸顶,手里握着一柄长柄铁锤,锤面还沾着滚烫铁渣。火星溅在他狐裘上,烧出焦黑小洞,他却连拍都不拍。
“第一锤落定,余下七十五锤,该轮到幽州自己了。”
他回头,身后依次站着狄青、韩琦、富弼、范仲淹,再往后是一排排雪夜中仍赤膊的铁匠、火兵,人人手里握着锤、钳、火钩,像一支沉默的送葬队——为大辽送葬。
铁花未冷,敕令己下。
第一道敕书,用金字填青纸。
“河北制置火器使章衡,加龙图阁首学士,赐尚方剑,先行开府仪同三司,得斩五品以下不奏。”
诏书背面,赵祯亲笔添了一行小字:
“三月十五,朕欲见幽州雪色,可乎?”
第二道密札,以火漆封狼吻印。
“火器监、枢密院、三司使并归节制,凡煤、铁、羊毛、工匠、漕舟、驿马,悉听调拨。”
这是把半个大宋的动脉血管,一把塞进章衡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