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刀雪剑，不及人心之刃；千里馈粮，方显铁血柔情。”
二月二十三，寅时。蓟州城北五十里，燕山余脉在此处骤然收束，形成一道天然隘口，古称“蓟门”。昨夜又是一场暴雪，积雪齐膝，风像千万把薄刃，贴着山脊横扫。北望，长城残堞如锯齿，黑石与白雪交错，仿佛天地只剩两种颜色。
南眺，一条临时开辟的“冰道”蜿蜒十里，冰面被无数铁蹄、木橇、雪车反复碾压，光滑如镜，映出灰蒙天空。冰道尽头，一杆“范”字大旗逆风猎猎。旗面旧而干净，风雪撕扯，竟无一丝破损。旗下，一队人马缓缓而来——前导：二百轻骑，白披风，背火铳，腰悬斩马刀；中军：三百辆雪橇，橇上粮袋高垒，以油布覆之，油布上覆稻草，稻草覆雪，三重防冻；后队：五百厢军，肩挑背扛，布袋鼓胀，内装干豆、盐砖、伤药、火绳。中军马上，范仲淹披青布旧裘，须发皆霜，目光却亮如少年。
范仲淹自霸州启程，七日七夜，踏冰越雪，行程三百里。
每十里设一暖棚，棚内以火盆烘干粮；每三十里立一冰窖，窖内藏鲸油火罐，以备夜间照明。他在车辕上挂一张羊皮图：红线：行军路线；黑点：暖棚、冰窖、临时马槽；蓝圈：预计暴风雪区；绿叉：狼骑前哨。
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楷，是他每日以炭笔增删，风雪再大，字迹不糊。
戌时，雪未停。
范仲淹宿于蓟门南五里“雪窖堡”。堡以拒马河冰砖砌成，外覆湿雪，内烧松柴，暖意融融。堡内，火盆旁，围坐三人：范仲淹，执笔在羊皮图上再添一笔；沈括，以铜管“地听”贴冰，测雪崩隐患；韩铁炉，以小火炉烤狼牙箭杆，防湿。
范仲淹抬头，火光映他眼角细纹：“蓟门以南，雪深三尺；蓟门以北，雪深五尺。狼骑若困，三日无粮，再勇亦疲。今夜，粮到，人心定；明日，雪停，刀出鞘。”
沈括笑，以羽扇敲炉沿：“范公督粮，如春雨润物。雪再深，也压不住宋人心火。”
子夜，雪渐小。堡外蹄声如雷，狄青率五十骑踏雪而至。人未下马，先呼：“范公！”
范仲淹掀帘出迎，雪片落在他青裘上，瞬间化白。狄青翻身下马，单膝跪雪，双手奉上狼牙刀背：“末将狄青，代狼牙骑三千，谢范公千里馈粮！将士们日啖雪水，夜卧冰窝，闻粮至，皆泣。”
范仲淹扶起，握狄青手，掌心粗粝，却温热：“将军与士卒，皆宋之骨血。老范能做的，只是让骨血不冷。”
雪窖堡前，火把如龙。范仲淹亲持木勺，舀热羊羹，递与狼骑。
士卒列队，以盔为碗，热气蒸面，泪与雪同落。每人羊羹一勺，干豆一把，盐砖一角；每骑精料一升，鲸油火罐一枚；每十人，伤药一包，火绳一丈。
范仲淹舀羹，手不颤，声不高：“诸位，明日踏雪破昌平，老范在蓟门，为诸位温酒，等捷报。”
丑时，范仲淹复登雪橇，督粮北上。橇队以鲸油刷刃，滑行无声；
厢军以草绳束靴，踏冰不滑。冰道两侧，每二十步插一火把，火光映雪，如银河倒挂。范仲淹立于橇首，披风猎猎，口中低吟：“雪压蓟门寒欲坠，狼骑饥火照天烧。愿将十万馈粮意，化作春泥护宋苗。”
寅时末，东方微白。雪停了，风也弱了。蓟门隘口，范仲淹回望来路：冰道上，火把渐稀，雪橇队如一条黑龙，蜿蜒向北，首没入晨雾深处。他抬手，雪片落在掌心，瞬间化水，像一场无声的告别。“蓟门风雪，终有尽时；宋人脊梁，永不弯折。”
——“雪不是死的，它会压城，也会指路；算筹一动，千里雪原便成棋盘。”二月二十三，卯正。蓟门隘口，天色铅灰，雪片密如筛糠。昨夜新雪又添三寸，风从燕山缺口灌入，卷起千堆碎玉，打得人脸生疼。
范仲淹督粮己至，粮车沿冰道蜿蜒，如一条冻僵的巨蟒，横卧雪原。
沈括披青布斗篷，立于隘口高阜，手执一具“雪算仪”——以铜为框，内嵌十二根细竹筹，筹上刻分、寸、厘、毫，每根筹可伸缩，以测雪深、雪重、雪压。他口中呵气成雾，雾凝于筹，瞬间成霜，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计算。
沈括蹲身，以铁钎插入雪中，连测三点：雪表温度：零下十二度；雪层密度：每立方尺二十一斤；雪下冰层：厚一尺七寸，可承重万斤。
他抬头，对范仲淹低声道：“范公，雪再压一寸，冰道可承载粮车；若再增三寸，冰层将裂，粮车必陷。今夜之前，狼骑必须破昌平，否则雪封山道，万事休矣。”范仲淹以指弹雪，雪粒簌簌而落：“那就让雪停在我们身后，不让它追上马蹄。”
沈括取羊皮卷，以炭笔速写：红线：粮道；蓝圈：雪崩隐患区；黑点：辽军暗哨；绿叉：狼骑突击点。
他边画边报：“昌平城北三里，有雪洼，洼深丈五，可藏兵五百；城东冰河，宽六丈，冰厚两尺，可渡；城西断崖，高十丈，崖下积雪松软，可设伏。”
范仲淹凝视雪图，忽问：“雪崩之险，可有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