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别院的月亮，今晚格外凉。
柳含烟攥着毛笔的手，指尖都泛了白。烛火在她眼前晃，把信纸映得发黄，也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贴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个紧绷的弦。
“含烟姑娘，纸墨都备好了，您放心写，我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让进。”心腹家丁福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低低的，带着几分谨慎。福伯是柳家的老仆，跟着柳含烟父亲十几年，后来柳父去世，他就跟着柳含烟到了白鹤观，是最信得过的人。
柳含烟“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发紧。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目光落在信纸顶端的“李大人亲启”上——李大人，李淳风，太史局的主事，父亲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小时候她还见过李大人，记得他总拿着一个青铜罗盘，笑着说“含烟这孩子，眼神亮，以后肯定有出息”。
可现在，她只能靠这封信，求李大人帮忙。
“父亲，您在天有灵，一定要让李大人收到信。”柳含烟在心里默念，重新拿起笔。笔尖落在纸上，墨汁晕开，她的字比平时写得更用力，每一笔都像是在跟时间赛跑：
“李伯父台鉴：侄女含烟，今陷河东裴家之困。裴家祖宅有天子气，遭人构陷，朝廷欲派兵查抄。若真如此，裴家满门难保，侄女与丘延翰、范道长亦难逃干系。伯父曾受家父恩惠，今万般无奈，求伯父暂缓朝廷兵令，容我等半月之时，化解天子气，证裴家清白。侄女含烟顿首。”
写完，她又读了三遍，生怕漏了什么。信纸被她的指尖攥出了褶皱，她赶紧抚平，折成小块，塞进贴身的锦囊里——这锦囊是母亲生前绣的，上面有朵莲花，能藏东西，还不容易被发现。
她拉开房门，福伯立刻迎上来。福伯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了大半，眼睛却很亮，手里拿着一个包袱，里面是换洗衣物和干粮。
“福伯，”柳含烟把锦囊塞进福伯手里，指尖碰到他粗糙的掌心，“这信一定要亲手交给李大人，路上千万小心，别让人发现。”
福伯握紧锦囊，郑重地点头：“含烟姑娘放心！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把信送到！”他把锦囊塞进怀里，贴在胸口，又拍了拍，像是怕它飞了，“老奴这就走，走小路去京城，快的话三天能到，慢的话五天也能回。”
柳含烟看着福伯的背影，他走得很快，脚步有点踉跄——昨天为了帮裴家搬镇龙石，福伯的脚崴了，还没好利索。她鼻子一酸，喊了声：“福伯，路上别省着干粮，脚疼就歇会儿！”
福伯回头，咧嘴笑了笑，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牙床：“知道啦！姑娘等着老奴的好消息！”
月亮把福伯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别院的拐角。柳含烟站在门口，风裹着山里的寒气吹过来，她打了个哆嗦，心里像空了一块——福伯能顺利到京城吗？李大人会愿意帮忙吗？朝廷的兵会不会提前来？
“师妹，怎么站在这里吹风？”丘延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担忧。他手里拿着一件厚外套，快步走过来，披在柳含烟身上。外套上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暖得柳含烟鼻子更酸了。
“师哥，”柳含烟转过身，眼睛有点红，“我让福伯去京城送信了，求李大人帮忙拖延时间。”
丘延翰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福伯是老江湖了，肯定能送到。李大人为人正首，又受了柳伯父的恩惠，他一定会帮咱们的。”
可话虽这么说，丘延翰的心里也没底。他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夜色沉沉，连颗星星都没有——这一路，不知道要遇到多少风险。
接下来的几天，裴家别院的空气，像被水泡过的棉花，又沉又闷。
每天天不亮，丘延翰就会站在别院的高台上，往京城的方向望。他手里拿着罗盘，罗盘的指针转来转去，像是也在焦虑。“太阳都升这么高了，福伯怎么还没消息？”他每天都会说这句话，有时候对着范越风说，有时候对着裴行俭说，更多的时候，是对着自己说。
范越风则每天蹲在院子里，检查改脉用的镇龙石。那是裴家子弟从凤凰山脚下的石场挑来的，一共三块，每块都有半人高，通体黝黑，没有一点裂痕——风水书上说，镇龙石要“厚而坚，黑而亮”，这样才能镇住龙脉的戾气。范越风用手敲着石头，“咚咚”的声音很沉闷，他皱着眉：“这石头的纹路够不够清晰？会不会埋下去之后，镇不住天子气？”
裴行俭也没闲着，他每天都要去别院门口的哨位，问问有没有陌生人来。裴家的子弟们分成了两拨，一拨跟着裴景明去山里采朱砂——画镇龙符需要最好的朱砂，得是山里天然的红矿石，磨得细如粉末才行；另一拨跟着裴虎准备桃木剑——改脉的时候，需要用桃木剑在镇龙石周围画圈，桃木能驱邪，还能引导龙脉之气。
柳含烟则每天坐在房间里，缝补福伯临走时穿的那件破外套。针线在她手里来来去去，可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好几次都扎到了手。“福伯会不会遇到山贼？”“京城的城门查得严不严？”“李大人会不会不在太史局？”这些问题像小虫子一样，在她心里爬来爬去，让她坐立难安。
第西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别院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咚咚咚！”敲门声很急促，带着几分慌乱。
丘延翰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敲门声，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冲过去开门，柳含烟也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没缝完的外套。
门一开，福伯跌了进来！
他的衣服破了好几个洞，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还有一道划伤，渗着血。他的脚上没穿鞋，光着脚，脚底全是水泡和伤口，每走一步都在发抖。
“福伯！”柳含烟冲过去，扶住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您怎么搞成这样？信送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