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风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却道:“表妹身子不好,不宜往人多的地方去,我看还是我自己去罢。”
白奇梅放下筷子还要再劝,云彻明忽然掀抬眼,道:“无妨。”
“既然彻明说不碍事,那景儿,这件事就那么定了,吃完饭你们就去好好逛逛。”白奇梅生怕变卦。
荀风再次追问:“表妹身体吃得消吗?”
云彻明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无妨。”
“表妹真的要和我一起去?”
云彻明眸光淡得像秋日的湖水,只重复着那两个字:“无妨。”
荀风暗自偷笑,不管云彻明是什么材料的老古板他都要撬上一撬,非要摸摸她的心是否和外表一样冷硬。
庙会的喧嚣隔着半条街便漫了过来,糖画担子的铜铃叮铃脆响;杂耍班子的铜锣锵锵震耳;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裹着炸糖糕的香甜,庙会上的人群像涨潮的浪,一波波涌来涌去。
荀风挤在人潮里,余光总不经意地扫过身侧,日头正烈,金箔似的阳光把云彻明的素色披风晒得泛白,她却依旧裹得严实,只颈间露出一截细白的肌肤,在周遭的喧闹里透着股清冽的凉意。
荀风的指尖忽然泛起细微的麻意,想起上次无意间触到她手掌时的冰凉,忍不住开口:“表妹畏寒?”
云彻明被问得一怔,喉间溢出两声轻咳,“嗯。”
荀风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上,好奇追问:“表妹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不知道。”
“这病会很痛吗?”他的语气不自觉放柔了些。
“会。”
一个字,说得极轻,却像枚针,轻轻刺了荀风一下,他忽然沉默了,指尖的麻意漫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望着云彻明的侧颜,忽然觉得她可怜——可怜她命短,可怜她临死前还要被自己骗。
可没办法,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荀风吃云彻明。
“表妹,你可有未尽的心愿?”
云彻明缓缓摇头,鬓边的银流苏轻轻晃动:“你来之前有,现在没有了。”
荀风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眉峰拧成疙瘩:“你的心愿都是关于姑姑,关于云家的?”
“嗯。”云彻明答得干脆。
“那你自己呢?”荀风追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云彻明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满头珠翠,绣衫罗裙,俨然一个女人,“我没什么想要的。”
“你一定在骗我,不管多高崇的人都有私心,表妹但说无妨,我不会说出去的。”说不定他能帮她完成心愿呢。
彻明却忽然转了话头“为什么不愿意要铺面?”
荀风眼珠一转正要说话,云彻明补充道:“说实话,不论什么理由我都能接受。”
“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怕搞砸了,那多丢脸呐,表妹,我不愿在你面前丢脸,也不愿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荀风神色忽然变得真挚,眼瞳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满满当当映着云彻明的影子。
云彻明闻言一滞,敛眸沉思片刻,方才开口,“原来如此,你可先跟着菱儿学习,她……”
“跟云关菱学?”荀风立刻打断,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一万个不可以!要学就得跟最厉害的。”他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点狡黠的笑意,“表妹,你教我怎么样?”
云彻明还未及回答,一阵惊呼突然刺破了周遭的嘈杂。
一个梳着冲天辫,手攥糖葫芦的小童从人群里跌出来,直向迎面而来的骡车扑去,赶车老汉惊得嘶吼着勒紧缰绳,枣红色的骡子扬起前蹄,铜铃般的眼珠里映出小童煞白的脸蛋。
荀风几乎是本能地动了,左手猛地攥住云彻明的手腕往回带,让她退至自己身后,右手如闪电般探出,在骡蹄落下前的刹那捞住小童的后领,像提小鸡似的将人拽到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