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他执掌三司以来,日日夜夜悬在心头的利剑。
范祥适时接话:“陛下,开源节流,节流如杯水车薪,难解近渴。盐铁司总揽山泽之利,茶、盐、铁,皆为国课根本。然积弊深重,胥吏因循,豪商猾吏勾结,偷漏瞒报如同家常便饭,朝廷利源流失严重臣日夜忧思,遍观朝野,皆以为欲整饬盐铁,非锐意进取、通晓经济之干才不可。今科状元陆北顾,于经济之道见解非凡,更兼年少有为,锐气正盛,实乃为国理财之不二人选!”
好嘛,前头把形势说的这么严峻,合着是为了要人做铺垫呢。
赵祯并未立即表态:“陆北顾?朕昨日方赐宴于他,确是少年俊彦。然其毕竟新登科第,甫脱青衫,即委以盐铁司案主官之重任,恐资历不足,难以服众吧?朝中物议,亦不可不虑。”
正常来讲,像是三司、枢密院这种重要部门,其中“案”或者“房”的主官,跟知州是一个级别的。
而哪怕是状元,按照大宋的庙堂惯例,譬如宋庠、王尧臣、王拱辰、冯京等人,仕途起点也都是通判起步,没有哪个状元是上来就当知州的。
而“案”或者“房”的副手,也就是“主事”,在级别上才与通判同级。
如果陆北顾要以状元的身份留京任职,那么以“主事”的差遣作为起点才是正常的。
“陛下!”
张方平语气愈发恳切:“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陆北顾虽年少,然其于泸州时便显露出经济之长才,昨日陛下亦亲赏其识见。如今盐法改革,非有破旧立新之胆识、明察秋毫之手段者不能胜任!”
范祥更是躬身至地,言辞激烈:“陛下!盐铁司不得干才,臣每思及此,寝食难安!陆北顾乃天赐我朝之良才,正当其时,乞陛下乾坤独断,允其效力于盐铁司!臣担保,若得陆北顾入盐铁司,主持一案,必能廓清积弊,年内便可见效,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拓源!”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范祥因语速过快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赵祯沉吟不语。
他深知国库空虚已是大患,张方平与范祥绝非夸大其词。
然而,直接将一个新科状元放到盐铁司这等要害部门的实权位置,既是京官,又是破格任用,明显打破了进士任用的惯例,在庙堂上造成的影响绝不仅仅局限于三司。
作为官家,赵祯要考虑的事情更多。
权衡良久,赵祯终于缓缓开口:“二位爱卿公忠体国,朕心甚慰,陆北顾之才,朕亦期许甚深。然则,授官乃朝廷重典,需考量周全,且待朕思虑。”
这话虽未当场应允,但已是将此事提上了议程,松了口风。
张方平与范祥对视一眼,皆知火候已到,若再强求,反为不美。
“陛下圣明!”
“臣谨遵圣意!”
二人随后躬身告退。
待张方平与范祥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赵祯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关于河北雄州、霸州等地发生地震的急报上。
还没等他琢磨好如何批示,便又响起了通传声。
邓宣言再次趋步近前,低声道:“官家,新任权御史中丞欧阳修求见。”
赵祯闻言,揉了揉愈发酸胀的眉心,心下苦笑。
今日这是怎么了?不上朝就一个个都赶着趟来。
“宣。”
欧阳修快步走入殿内,他今日身着绯色官袍,相较于昨日宴上的随性,多了几分台宪重臣的威仪,只是那标志性的酒糟鼻依旧红得显眼。
他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臣欧阳修,参见陛下。”
“永叔不必多礼。”
赵祯抬了抬手,语气中带着些调侃:“听学士们说,昨日国子监的闻喜酒都让你喝了?看来这御史中丞的重担,并未让你消减嗜酒之好啊。”
欧阳修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臣蒙陛下信重,委以台谏之任,敢不竭尽全力?只是如今御史台的情形,陛下亦深知,实是百废待兴,臣是临危受命,倍感艰难,故而借酒消愁罢了。”
赵祯当然清楚御史台的现状,自去年宰相刘沆去职前,为限制言路,推动了一项旨在加速御史迁转的政策,致使御史台资深官员几乎被调离一空。
如今台内除了因资历尚浅而未被政策波及,又因连劾两相声名鹊起而破格升迁的吴中复之外,几乎再无得力干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