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与喉结滚动,唇瓣微启,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将话咽了回去。
“青蜇替殿下说。”门被推开,他的武功极好,耳力也超乎常人。“将军所集的铁证,十之七八,皆是殿下暗中牵引布局,引将军查获。其中不乏殿下亲手搜集,再命我辗转交予将军。”他目光沉静,字字清晰,“将军在军中时,可曾收到过匿名的密函?皆是殿下亲笔所书。将军十年军旅,从一介士卒擢升至镇北将军之位,这步步青云的背后也有殿下倾力扶持,鼎力相助!”
崔九如遭雷击,瞬间僵住。过往的种种疑窦,那些恰到好处的线索、那些雪中送炭的密信……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怪不得在南安之时,谢容与会用那样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说出那句:“你以为镇北将军当真这么好当?”
“他说的可是真的?”崔九的声音很轻。
“嗯。”
“为何要如此帮我?难道从朱雀门前你救下我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在你的算计之中?皆是你精心布下的局?”
头脑简单的青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他本意是想让将军知晓殿下的默默付出,却不想弄巧成拙,竟让这份好不容易才显露真心的情意,瞬间蒙上了“算计”的阴影。掺了杂质的感情,又如何称得上纯粹?
“不,不是这样。”谢容与脸色骤变,明显慌了神,急切地想要抓住崔九的手解释,“你听我说,我的母后与江侯,本是青梅竹马,是圣上横刀夺爱,强夺了挚友的心上人。江侯他待我极好,每每入宫,总会给我带来宫外寻来的新奇小玩意儿……”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急于剖白的痛楚,“我救你,是念江侯之恩;我助你,确有私心,但我没有要算计你、要害你。”
崔九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她抬手用力撑住额角,声音疲惫而疏冷,“够了,你们都出去。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今日得知的真相,一重比一重更残酷,一重比一重更颠覆,她感觉自己像一艘被巨浪反复拍打的小舟,几近倾覆。
谢容与看着她苍白而抗拒的侧脸,心如刀绞。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然而,脚步刚动,却在触及她周身弥漫的冰冷气息时,硬生生地僵住、收回。伸出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身侧。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对青蜇说道:“走,我们出去。”
崔九踉跄着走到案几前,拿起父君留给她的断刃。脑海中翻涌不休的灭门惨状绞着她的神经,巨大的悲恸与无力感瞬间将她击垮,她重重跌坐在地,五指死死攥紧那截断刃。
“吱——”门轻轻被推开,是朔风。
他从未见过将军如此失魂落魄、脆弱无助的模样,心头猛地一紧。他紧锁眉头,无声地走到她身侧,也席地坐下。
“方才在院中,见殿下与青蜇垂首默然离去,属下便知,将军此刻心中定是波澜难平。”他侧过头,目光沉静地望向崔九,“自蒙将军知遇之恩,军中提携,属下有幸追随将军左右,披荆斩棘,一路至今。方才之事,属下虽不知详情,但无论前路如何,朔风永远都会挡在将军身前,万死不辞。”
崔九闻言,缓缓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这个一路同生共死、值得托付后背的袍泽,心中很是欣慰。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我接下来要走的路,恐怕比以往任何一场恶战都要凶险百倍。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甚至……株连九族之罪。”
“那又如何?!”朔风眉峰一扬,斩钉截铁,“我何时怕过,玄铁军将士们又何时怕过?!”
这掷地有声的几句话,如同破开阴霾的惊雷。崔九心头几乎熄灭的火焰,又被重新点燃。关关难过,关关必过!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圣上说的。
她放下矫情,道:“谢谢你,还有所有玄铁军将士们。”
见崔九眉宇间的阴郁稍散,朔风略微踌躇,终于还是低声开口,“将军,还有一事属下一直未曾寻得机会禀明。”
崔九疑惑地转头。
“在南安,您身中毒针,命悬一线,是殿下不顾自身安危帮您取出的毒针,寸步不离地守了您许久。他让我不得告知于您,许是怕您分心,也怕扰了将军的心志与前程。”
崔九顿感懊悔与自责,方才对谢容与的种种猜疑、那些冰冷伤人的话,此刻化作无数细密的芒刺,狠狠扎进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