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没抬头,手里动作也未停,只“呲啦呲啦”地搓着草绳,像是没听见。
“她叫赵玉娘,二十多年前,和她娘还有她奶奶,一起住在这,好像就是这院子。”沈慕凝语气放轻,话说得也尽量柔和。
“赵玉娘一家?”老妇人的手突然一顿,草绳“啪”地断了。“你要打听那疯婆娘什么事?”
沈慕凝下意识问道:“疯女人?您是指……赵玉娘的奶奶?”
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咬牙切齿、唾沫横飞的脸,可下一瞬,那老妇人却嗤地笑了一声,摇头道:“赵家那老虔婆,二十多年前就暴毙了,我说的那疯婆娘是她那歹毒的儿媳,秦月。”
“您是不是记错了?”慕凝狐疑道,生鬼记忆里叫秦月的娘亲,分明是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要多憋屈有多憋屈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容忍那恶婆婆弄死了自己的孩子。
“记错了,这村上谁人不知道秦月的事情?”老妇人冷哼一声。“胖子他爹,有两个外地来的人来打听秦月的事,我说那恶毒的女人是个疯子,她还不信。”
迎面走来了个驼背老汉,嘴里还叼着根草,听见“秦月”两个字,他先“呸”了一声,咂了咂嘴,语气里透着嫌恶。
“你问那个疯婆娘做什么?”
“哼,那可是个闷着坏的,平日里不声不响,装得老实,结果呢?一句话都不吭,转头就能害人命。”驼背老汉将草吐在地上,骂道。
“害人命?”
“害得还不止一条命,害了两条人命。”老汉恶狠狠道:“一条是她婆婆的命,秦月把她毒死后,就丢在门口的缸里。还有个她后来嫁的鳏夫,也是被她活活毒死的,人死的时候,连十个指头都被那毒妇掰断了。”
慕凝听得头皮发麻,梦镜里那个低眉顺眼地给女儿唱摇篮曲,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不吭一声。怎么都不像是这些村民口中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婆娘”。
她拉住玄冥的袖角,“玄冥大人,我还是不信。我们先走吧。”
老妇人闻言却“啧”了一声,嘴角撇得高高的:“你们还不信,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就没见过比她更毒的女人。”
慕凝正欲开口反驳,突然走出来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小姑娘,小伙子,若是想要打探秦月的事,你们就同我过来下。”
她与玄冥相视一眼后,又恶狠狠地瞪了那妇人一眼,便随着老爷爷走了过去,老爷爷来到村口的青石墩上,坐了下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头回见着外地来的人来问玉娘一家的事。”
老爷爷话音落下,目光深远。他手上老茧斑驳,一根拐杖横架在膝头,声音低沉又缓慢:“你们问秦月?是,她杀了人。”
沈慕凝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可那些人,若是不死,她就真活不成了。”
“秦月嫁进赵家的时候还不到十八,是被她家亲叔叔卖来的,换了两担谷子。那会儿赵家儿子傻得厉害,见谁都直流口水,她就这么进了门,一天三顿喂饭,晚上还得防着他咬人。”
“后来那傻子死了,赵老太婆把帐全算在她头上,逼着她给村西头那个姓周的鳏夫做填房。”
“那周老狗啊,活到四十都没讨到老婆,脾气硬,手也狠。有人不愿意,他就先打服你。”
沈慕凝眉心一跳,玄冥也垂眸不语。
“秦月当然不愿意。”老爷爷冷笑一声,“她那时候唯一舍不得的,就是那个女娃娃,赵玉娘。可赵老太婆说得好听,说嫁过去能得地,玉娘就能吃饱穿暖。可你们猜怎么着?”
他转头看向慕凝,眼神里有种刻进骨子里的怒与叹。“玉娘那丫头啊,是她奶奶自己抱着,扔进井里的。”
沈慕凝心里“咯噔”一声:“您说的这事,秦月她知道吗?”
“她也是后来在杜家村的井口边上,捡到了玉娘的铃铛,问破了嘴,才知道是那恶婆婆把她扔井里的,就是因为那姓周的鳏夫不想养个拖油瓶。你说,亲娘活着,眼睁睁看着自己闺女死了,怎能不疯?”
“不过她也是真能忍,她嫁进了周家,两天后那个鳏夫死了,骨头一根根被掰断了,同一天,那赵老太婆喝了口水,直接毒发身亡,舌头都发紫了。”
“你问我她杀了人没?”
老爷爷看着他们,眸子幽深道:“杀了。但我不怪她。”
他长长叹息一声:“一个活人,若是活成那样,不如做鬼。她撑着那口气没去,怕的不是死,是她死了没人记得她女儿的事。”
“那水缸里泡的是尸,泡的是仇,也是这村子里的烂。”
沈慕凝喉头忽地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昨日她在赵玉娘的梦境里,还嫌弃过她的娘亲活得懦弱,窝囊,憋屈,原是为了女儿一直在忍。
玄冥望着老爷爷,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低声道:“后来呢?她去哪了?”
老爷爷摇了摇头:“再后来,就没人见过她。有人说她疯了,有人说她死了,也有人说她还活着。”
此刻慕凝的脑海中,忽地唱起昨夜梦境中,秦月唱给赵玉娘的摇篮曲:“月儿弯弯照土墙,娃娃乖乖睡梦乡……”
“玄冥大人。”慕凝开口道,“我想,我知道秦月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