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安静地悬着,一动不动,每一颗中都折射着不同的画面。忽有一滴水贴着她脸颊滑落,破开的一瞬,一段声音响起:
“婆婆,我吃了两年草药了,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月时间……”一个年轻的女子跪在灶前,身形消瘦如柴,双膝压在砖石上,皮肉往外渗着血。
婆婆不耐地背过身,只冷冷道:“你再生不出,我儿就要纳妾了。”
沈慕凝一愣,下一滴水珠轻轻触在她肩头,瞬间破开,又一幕浮现:
她看到今早来到送生娘娘庙里的女子,跪在祠堂前,额头撞得血肉模糊,手指死死抓住祖堂的地砖。
她只是一直重复一句话:“为什么我生了两个,全都夭了。我是不是命里没子?是不是神明的惩罚?”
沈慕凝心跳微滞,向后退了一步,却撞上更多水滴。
它们一一飘起,纷纷扬扬,她看到——
一个抱着死胎的妇人,在屋中呕吐,婆婆在门外怒骂:“连个活的都生不出来,你还吃东西?!”
一个产褥中风的女人,被丈夫丢进冰水缸,说她是妖妇,咒死了三胎。
一个少女,被迫喝下滑胎药,只因生不出儿子。
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太多太多,堆叠如山,压得慕凝无法呼吸。
忽而,水滴之上折射出淡淡的金色——
“送生娘娘,我愿搭上我这条命……求你给我一个孩子……”
“我知我命浅,三次滑胎……但我愿发誓,若能得子,我愿折上我三十年的性命……”
“我丈夫要休我了,娘娘,求你救我……求你给我一个儿子,让我能留在这个家……”
……
沈慕凝站在万千水滴之间,每一滴水中的画面,都是不同的女子跪在送生娘娘像的面前。慕凝的脑中轰鸣作响,她仿佛成了她们,成了无名无姓、连哭都要捂住嘴巴的女人。
就在这时,所有水滴开始缓缓凝聚,形成一张画面如同温柔展开的画卷。
它漂浮在众多碎光中央,沉沉地转着,没有颜色,也没有光。像是一滴老旧的血泪,被岁月封进尘泥里。沈慕凝下意识伸手,碰到了它,画面缓缓展开。
那是一间破落小庙,庙门斑驳,墙根处爬满裂缝。画中的赵玉娘不过六七岁的模样,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小袄,缩在庙门后。
她把自己藏在门后墙角,陶土的铃铛被她捂在手里,生怕响出声音。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庙中跪着的娘亲,秦月。
秦月的发髻散了,脸侧高高肿起,唇角有一道裂开的伤,脖颈一青一紫,衣襟破了缝线,手还抖着,却跪得很直,像怕一弯下腰,就再也撑不起这副身子。
她低下头,声音颤抖着落在地上。
“土观音娘娘……我求您,求您再赐我一个儿子。”
“我知道我不争气,我生了个女儿,我婆婆说我是断香火的命,说再不生个儿子,就要把我和女儿都赶出去。”
“可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我求您……给我个儿子,好让我把她护下来,只要家里有了香火,她就能活下来了……”
“我折寿也认了,我命短也罢,只求别让她也短命。”她的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动作慢极了,似乎每一次都用尽全身力气。
玉娘藏在斑驳的墙角,小小的身子贴着不敢动,她不懂“折寿”是何意,只看得出娘亲跪得很久了,连磕头的声音都沉闷得像是撞进了她心口。
她想冲出去,可又怕铃铛响了,会打扰到她的娘亲,随着她眼中的那滴泪落下,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慕凝的眼里。
慕凝忽然记起,刚进杜家村时,那个老妇人向她念叨这村上的接生婆,二十多年前来到了杜家村上,也正是二十年前,村子外头的土庙忽然多出个送生娘娘,原是个泥胎,半夜竟长了脸。”
这一切,皆不是巧合。
那年赵玉娘死后,秦月为了守着女儿,搬去了她坠井的杜家村,夜夜唱着那首摇篮曲,而赵玉娘二十年前从鬼市逃出来后,没有附身在人的身上,而是化作了“送生娘娘”的神像。
原来,这就是生鬼赵玉娘的执念,不是因为自己,而是为了实现她娘亲的心愿,以及和她娘亲有同样命运的女子的心愿。
画面缓缓消散间,光与影都退了去,空中不再有哭声、不再有愿语,万籁俱寂。
沈慕凝站在原地,眼角的泪早干,她望着千百滴消逝的水滴,抓住玄冥的衣襟,轻声道:“玄冥大人。”
“嗯。”
“你能帮生鬼一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