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一年很长了。你们才相处了半年……按着原本的时间线,毕业之后你也只坚持了半年。等到他们终于能自由地活动,你已经永远地离开他们足足半年了。
半年,半年。真是受到诅咒的半年。像半边有毒的苹果,无法一刀切下,只能固执地附着在甜美完好的那一部分上。
“……算了,”萩原很用力地摇头,像是要把方才低沉的情绪甩出去,“一年也不是很长。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年呢。”
[对嘛,宿主!]系统开朗道,[这才是空巢老人该有的觉悟!]
萩原:“系统亲,你是把之前作为陪伴型系统的代码全都删除了吗?研二酱可以百分百地确定,如果哪位老人想不开找上现在的你陪伴,那他应该享受不了多久这种陪伴就被你气死了。”
电子音叮的一声播放了那种捡到金币一般的音效,[宿主这个提议很好!那本系统争取开发一下临终关怀服务?早知道就再早一点对接宿主了,这样您就是本系统的第一个客户了!]
“闭嘴啊!”-
然而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多可爱的老人:最该去接受临终关怀的人却执着地想要活下去。宫野志保有些厌恶地反复擦着手——那当然是出于消毒的需要,但更是出于她本人的心理需求。每次在实验室里培养那些细胞,她都觉得自己正在接触一具腐烂的躯体。
“好啦,志保,和姐姐走嘛!”宫野明美一把将她扯出光线晦暗的走廊,努力展开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我找到一个非常适合享受下午茶的好地方!上次还——”
她停顿了一下。面对志保时,明美总是有些非实验学科人面对着一只通透洁净玻璃烧杯般的犹豫:既想要触碰、想要把它带出这所实验室,又怕在上面留下指纹弄脏它。她因爱而有太多顾虑。
明美很想对着志保聊一聊自己的同学:就算不提少女时期旺盛的分享欲,作为姐姐,她也想向妹妹敞开自己的生活。她想要让志保知道,实验室的研究生活是异常的,想要让志保知道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样,又怕志保知道了、发现了自己生活的异常。
于是她只能顿住,连对着妹妹转过去的肩颈都僵硬起来,黑亮顺滑的长发拧成一个不知如何接续的逗号。
然而志保只是笑着对她问,“上次?一个人喝下午茶可是很没意思。当时,有人陪姐姐去吗?”
“有……有的!”明美用力点头,“我们去那里讨论小组作业。我还碰巧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叔叔呢!”
宫野志保一愣。她是天才,天才总会很快地想到很多事:她很快想到姐姐经历过父母双全的童年,想到父母的诊所。
“叔叔?”她有些着急地问,“是爸爸妈妈认识的人吗?”
爸爸妈妈。多陌生的音节。只有姐姐在的时候,才能流畅地说出来的音节。
“是妈妈认识的人——的父亲!”明美笑起来,“之前有一个经常打架、受伤后就会来找妈妈的小男孩,他叫降谷零……我遇上了他的父亲!”
宫野志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降谷……的父亲?”她自言自语,“会这么巧吗?”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明美缓缓睁圆了眼睛。而志保也正转过头,她看到妹妹平静的脸上微有笑意。
“姐姐,”她问,“那位降谷先生——他的长相是什么样?”
明美凝神思索。
“我们在一条小巷子见的面,光线有些暗,我并不能完全确定,但是……”
她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带着点不确定,“他的肤色——还挺黑的?”
宫野志保:“……”
“没关系,”她含着微笑,慢慢地说,“之后,也许我也有机会见一见这位先生呢。”-
无论是再着急再仔细,伊达航的浅井别墅区周边巡逻也总归是暂时没什么结果。松田没有失去耐心:喜欢机械与拼装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毫不意外地,他对即将发生的事更有兴趣了。
系统坐视着这一切发生,幸灾乐祸毫不预警,只是语焉不详地提醒了它的宿主半句,[您的幼驯染似乎在关注您的动向呢。]
“哦哦,系统亲,这种事别放在心上,”坐在飘窗窗沿上的萩原研二仍然专注于手上的工作,说得一派理所应当,“我们本来就会互相关注彼此的动向。”
仁至义尽!系统愉快地继续看戏。
[不过,宿主,]它好奇地问,[您这是在研究什么呢?是又要做新的工具了吗?您真是合格的工具人啊!]
萩原:“……系统亲,人类一般不这样夸人的。”
[啊,真的吗?]系统立刻检讨,[对不起。本系统这就调整“职场文化”在数据库中的占比。]
“别调整,”半长发青年手下不停,心声冷酷,“全部删掉。”
[好的,收到!]
“这也没删掉啊……算了。”
萩原停下手里的工作,坐直身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现在并不热,也没有阳光照进来;飘窗开着窗缝,手上的工作更是毫不复杂。
但他额上有汗水。在他放下工具之前,他的掌心也有汗水。和泪水组成成分相同的液体,但在更勇敢的时候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