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睁开眼睛时,天已经黑尽了。月光在窗台上映出苍白的反光,他下意识就伸手托了托脸:萩原研二其人从小就是装病扮可怜逃课的行家,很知道怎样能显得更凄惨。
现在这个光线……会让研二酱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啊!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手背上有留置针:大概是给他挂了葡萄糖之类的东西补充消耗,现在已经输完了。
这么长时间都没醒过来吗?有点麻烦了啊。他略略活动一下肩膀,做好了迎接幼驯染或是班长盘问的准备。也不知道他们是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干脆上杀招:总不会把娜塔莉小姐喊进来让她温柔逼供吧!即使是研二酱也会害怕的啊!
萩原做足了心理建设,才转过头去,以一种小猫午睡醒来伸懒腰的神气向守在床边的人昭告自己醒了——
“哟,”坐在床边的人说,“醒了?”
萩原一瞬间张口结舌。方才淌进血管的溶液本来应该给他提供了合适的水分补给,但他现在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一整个语言系统都像是缺乏润滑的齿轮那样卡死了。
这要他说什么啊!直接动用这样的大杀器也太过分了吧小阵平——
“……姐,”他相当心虚地把被子直接扯到了下巴,“你怎么来了?”
萩原千速没回答他。她侧过头,金发铺在月光里,亮闪闪的像是芭比娃娃的头发,像小女孩橱窗里的一个梦。萩原想起他们的小时候,姐姐说她以后一定要染一头这样的头发。
姐姐说她要一头金发。姐姐说她要做警察。姐姐说她没准还能帮两个弟弟补课呢,姐姐有新款的手机,手机那一头还有他见都没见过的、只凭短讯就联系到的朋友。姐姐总是能做到想做的事和弟弟不敢想的事。
……如果姐姐说想要知道,他该怎么办?他能瞒得过姐姐吗?
——就算是多了半岁,但他还是比姐姐小啊。在姐姐面前,弟弟就永远是弟弟啊。
“东京的路况不错嘛,”千速的右手撑在他病床栏杆上,做了一个拧摩托车油门一样的动作,“我刚从神奈川过来,一路都挺顺利的。”
[太好了交通署的风之女神,]沉寂许久的系统下意识接话,[你给路打优!]
萩原:“……”
“千速姐,”他看着自己姐姐的手,一咬牙,先夸一句转移视线,“这是新的猫眼款式吗?真漂亮!”
萩原千速毫不掩饰地用白眼翻他。
“研二,我从神奈川跑过来,不是为了听这个。”
她直接用那只贴着新款猫眼胶的手托住弟弟的脸,就像是月光静静停驻在姐弟之间。
“告诉姐姐,”她的食指一下一下抚着研二的颧骨。指腹下被冷汗浸过的皮肤还像是小时候哭得满脸泪那样发凉,但姐姐从不大惊小怪,姐姐的语气仍然像是哄小孩子睡觉那样轻柔,“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萩原都没料到自己会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撑着栏杆靠在千速肩膀上了。他的姐姐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他。那不是阻止或是调整的动作,只像是跟着旋律打拍子:她在等他心底的旋律流淌出来。
“姐姐,”他说,“研二酱有点害怕……不,研二酱很害怕,应该说是后怕……”
千速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那姐姐的话就说错了,”她轻声说,“东京的路况不好,有很多危险的东西藏在路面下头。这里很讨厌,让人害怕,是不是?你要不要回家待一阵子?”
她的弟弟还像是小时候一样,把头抵在她肩上摇头。
“没关系,研二酱已经把问题解决掉了……这也不是上学,研二酱不能随便逃课了,”他耳朵里还残留着某种轰鸣声,让他错觉他耳边放着捡来的海螺,能听见神奈川的海,“只是,就像是推倒堤坝之后,海水才会涌上来……会害怕,也会恶心,原来一墙之隔就是那种东西。姐姐……”
萩原千速叹了口气。
“研二,”她说,“从小我们就不一样。我是更冲动、更尖利的姐姐,你是更平和、更乖巧的弟弟。但其实你不是没有那些疯狂的想法,只是你觉得会让大人担心,所以你就不说出来,和松田偷偷地做。”
她仍然在拍着弟弟的肩膀,并没有因为对方停下颤抖就停手——像神奈川的海浪,永远不会失去耐心,会给她的孩子们足够的、永远的安定感,“不过你会和我分享。瞒着爸妈,但是告诉我:你想让我骄傲,想被我认可,想让我说你很像我。你觉得姐姐很酷,是不是?”
萩原在耳鸣之中仍然用力点头,“是的……千速姐是最酷的、最好的姐姐。”
“那这次也告诉我,”她捧起弟弟的脸,“松田叫我来的,但是我们也不是不可以瞒着他呀。你先告诉我怎么样?”
第62章艰难遍(三十)给我一个坐标
萩原基本上已经投降了。他靠在姐姐肩膀上,闻到挺熟悉的橙子香波味道:从他们还住在家里时就闻惯了的味道。他自己的发尾也是这个气味,在家里的洗漱用品架子上看习惯了,进了超市还是会拿这个牌子的洗发水。
也许这就是家人的感觉。最初的单元,最小的集合,最不讲道理地给人提供安全感的地方。只是闻到这个味道,他就放下心来了。
“系统亲,”萩原开始发问,“研二酱可以……告诉姐姐吗?千速姐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当然可以,炸弹犯已经被捕了,本系统不再做相关方面的限制,]电子音却比他想象得冷静很多——不同于家人语气的冰冷,充满非人感的冰冷,像湿毛巾贴在后颈一样飞快冷却了萩原轻飘飘的心情,提醒了他很重要的事,[可是,您打算告诉您姐姐些什么呢?]
……是啊。要告诉姐姐什么呢?能告诉姐姐些什么呢?
他都快忘了,这一切的开始是……他死过一次了。
告诉小阵平甚至都没关系,横竖只是差四年,大家谁也别说谁。窝在一起看电影的时间多了,他们两个总归会有消化一切悲喜剧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