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茧礼貌道:“谢谢。”
“看看人家!”校医骂骂咧咧地拎着急救箱走了。
等听不见脚步声后,顾识云才皱着眉对时茧说:“他好吵。”
时茧内心非常认同,但还是斟酌着说:“医生挺负责的,可能是他的个人风格。”
顾识云拉来根凳子在时茧身边坐下:“操场上的时候走得太急,忘记问你最近怎么样,还适应吗。”
时茧垂着眼睛,沉默一会儿后,忽然说:“‘过得还不错,同学们经常会帮助我,还挺适应的’——我是不是该这么说?其实我爸爸给我打过电话,也是这样问,我本来很想告诉他第一军校哪里都不好,我和教官同学相看两厌,我根本不想待在这里,想退学回家,哪怕不读大学了也不要留在这种折磨人的地方。”
他顿了下,笑容有些苦涩:“可是爸爸满眼都是疲惫,我听到画外音有人在向他汇报军情,他的大衣领子上沾着暗黑色干掉的血迹,我就能猜到他是刚一下战场就给我打电话了。所以……那一刻我的情绪很复杂,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些。相比起他肩上的重担,我的这些苦恼和委屈不值一提,说出来显得很不懂事、很娇气。我就没有说心里真正想说的那些,只告诉他我一切都挺好的。”
顾识云安静地听着,伸手用指腹擦掉时茧眼角的泪花,缓缓道:“但是你过得不好。”
时茧没想过自己情绪会忽然崩溃,明明之前被余宸那样欺负他都没想过哭,但或许是因为这次有人耐心地听他倾诉,温和地安慰他,所以格外矫情一点。
他努力忍着,抽了下鼻子,带着点很淡的哭腔:“很糟糕……不熟悉的陌生环境,和我以前接受的教育完全不一样,别人能做好的我做不好,以前看都不会看一眼的alpha,现在随便释放一点信息素就可以把我弄得很狼狈。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睁眼看着天花板,回想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每一个细节放大后都让人很难堪。”
“我一开始想闹几场让他们知难而退,可这么做只会给其他无辜的人带来麻烦,教官说让我安安分分混完军校四年,我想也是,否则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但其实他连最基础的早训都完成不了。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连信息素都控制不好,突然分化的e级alpha,被猛然下放到第一军校这种练兵场里,举步维艰是客观事实。
何况时茧的性格算不上很讨喜,他长得漂亮,出身顶级,从小娇生惯养,没二次分化前是人人追捧的s级omega,所以个性倔强、高傲,脾气也大,像只高高在上的天鹅,除了家人谁都看不上眼,也谁的话都不肯听,哪怕只是微小的冒犯也一定会被他记仇伺机报复回去。
他自己也知道没有了家世和omega的光环,这种性格有多招人恨,可他一直都是这么活的,活了十七年,不愿意、也做不到审时度势改得温良恭俭。
在顾识云看来,时茧在第一军校这个地方是走投无路的,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不肯服输,又找不到出路,只好把自己变成一个随时都保持着攻击性的刺猬,用一身稚嫩的刺和现实撞得头破血流。他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顺从家人的期待跟自己暂时和解,倒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接纳过自己是e级alpha这个身份,即使表面上看起来风轻云淡毫无所谓,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更在意那些恶意善意的评价,在无处发泄的耿耿于怀里自暴自弃。
“可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分化预测是医生给的,但即使再精准的ai都无法准确预测未来,期待是人愿意希望事情朝自己想的方向发展才会产生,你本身没有任何责任替他人的期待破产而负责。难道因为你没有分化成s级omega,你作为时茧这个人存在过的十七年就会随着档案一并被摸消吗。”
顾识云的声音很沉,像压迫云顶的雄山,却又有一种莫名使人信服的吸引力。
这些话时茧无数次用来安慰过自己,但被别人循循善诱又是不一样的,他就像一只被安抚的应激的小流浪猫一样,起伏的心情忽然间安定下来。
顾识云说:“现在的你和小时候的你我都见过,连难过的时候眼睛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样,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在我眼里,你都只是你。”
他又问:“能让我看一下你的精神体吗?听说很特别,是联邦唯一的一只黎明闪蝶。”
时茧轻轻“嗯”了声,摊开双手,一个有他半个手掌大小的白绿色半圆状虫茧静静待在掌心,外壳散发着微弱的荧光。
顾识云似乎想摸,但指尖到仅剩几厘米的地方停下,没有触碰到,时茧的指尖仍旧像被碰到一样颤了下。
“很漂亮。”他说。
“等你成年,它就会破茧成蝶了。”
化蝶吗……
时茧低下头,有些出神地看着那枚茧。
有分量的外套裹挟着体温盖在时茧身上,顾识云只穿着打理规矩的白衬衫,低声道:“我还要等一会儿报告,你先睡吧。”
按摩椅恰到好处的力道按得时茧很舒服,他抓着alpha宽大的衣服,整个人往下缩了缩,鼻尖凑到衣领附近,没有闻到什么类似信息素的味道,只有一点干净的玫瑰皂香。
怎么会长得这么高,外套够给自己当被子了……
时茧昏昏沉沉地想着。
而在顾识云视角里,顺好毛的漂亮小刺猬缩在他衣服里,浑身都沾着他的味道,乖巧地点了一下头。
平常焊住的嘴角,缓慢而浅浅地上扬了一些弧度。
时茧睡了很好的一觉。睁开眼,一窗绿意就明媚地跳进来,阳光被枝叶切成细碎的光斑,洒在医务室明亮的地板上,跟着树冠一起随风摇晃。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时茧动了动,衣服还盖在身上,但窗边安静坐着的alpha不见身影。他想要起身,忽然一阵雨点打地的声音——
时茧垂眸,微微怔住。
几十只银杏叶叠成的蝴蝶从他怀里落下,掉在一地碎光里,翩跹着,风一吹,振翅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