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怎么使劲都说不出后头几个字,难受地把头垂了下去。
方才在外头直性子发言的官差名叫六子,他也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位,见四哥说不出来,他便忍着心痛把话说完了——
“都死了。”
一贯从容不迫的人此刻也失了态,江清淮手中的竹杯一下子脱了手,里头残余的半杯茶把他的前襟泼了个透。
“什么?”
“谁死了,说清楚。”
边上一直没说话的阿毛突然低吼道:“都死了,江大夫,他们都死了。”
“死,死了?”江清淮的眼神霎时就灰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死呢,我走的时候他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将军说总算可以歇口气了,怎么会……”
阿毛眼眶中的泪珠一颗颗滚滚而下,“真的死了,军中出了奸细,趁着弟兄们庆功宴喝的烂醉引狼入室,全死了。”
江清淮急声道:“那吴刘两位军医呢?”
“他们二位忙着转移伤残的弟兄,没,没跑出去。”
江清淮颓然地坐了回去,嘴上喃喃道:“怎么会呢,我走的时候他们明明都还好好的,还给我践行……”
六子抽泣着道:“我去的晚,对周遭的地形不熟悉,我想方便,天黑了怕走错了路,便拉着四哥和毛哥陪我一道去,结果我们就倒在那儿睡着了,被喊杀声惊醒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江清淮目光直直地看着虚空,脑中一幕一幕回闪着和那些兄弟们相处的画面,他替他们治伤,和他们说笑,偶尔还教他们认字,答应等战事歇了以后多做些药膏药粉让他们带回家去。
可是没了,都没了。
“后来,”卞老四咽了口唾沫,再次开口,“朝廷惩治了奸细,追封了将军,还有两位军医,如今也已是太医了,”想到吴大夫说起当太医时满脸的憧憬模样,卞老四猛地抽噎了一下,“估摸着他二位已经知道了吧。”
“再后来,当今赐了我们仨一个恩典,我们仨就请求来了这边做个官差,前几日才刚刚上任。”
阿毛抬起手臂狠狠拭了一把泪,“当初那么多人,如今就剩咱们四个了,这么大的落差谁能经受得起呢?”
“咚咚”两声,外头传来江长顺的声音,“阿淮,晚食都备好了,请三位官爷上座吧。”
江清淮如梦初醒,“知道了,就来。”
其他三人也赶紧抹了把脸,好让自己瞧上去不那么狼狈,免得吓着了江大夫的家人。
卞老四苦笑了一声,“江大夫,当初幸好你离开了,不然依你的性子,怕是也和吴大夫刘大夫一样了。”
阿毛和六子齐齐点头。
江清淮扯了扯嘴角,他当时若是在,定然是不可能走的,要么拿兵器作战,要么和吴刘二位大夫一样。
卞老四说的没错。
他心中觉得遗憾,觉得懊悔,但的确也可耻的有几分庆幸,尤其回来后遇上了竹子。
若他死了,他和竹子就没缘分了。
江长顺把厨房和后院的两张方桌拼凑在了一起,两张方桌大小高矮都不同,拼在一起有些不伦不类,但没人在意这个。
原本周红花和江长顺还想着人家毕竟是官爷,有些拘谨,结果卞老四他们更拘谨。
在江大夫的家人面前,三人已完全遮掩住了方才的颓唐绝望模样,甚至脸上都挂着笑。
“江叔婶子千万别抬举了我们,江大夫认识我们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底层小卒子,要不是江大夫瞧得上我们,我们哪有和他说话的份儿?”
这话虽然有客气的成分,但大半也是真的,当时江清淮靠着医术在军营里很是吃的开,甚至将军都对他高看一眼,相比起来,他们三个就不算啥了。
要不是后头的事,他们也穿不上眼下这身官服。
卞老四神情暗淡了一瞬,转而又笑了起来,“这就是弟妹吧,和江大夫真般配。”
林竹被他们说的脸都红了,他不会说漂亮话,只能求助般地看向江清淮。
江清淮笑着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好了,吃菜喝酒。”
他拿起酒提子给卞老四他们倒酒,然后指了指桌上一大盆酒香炒螺,道:“这是竹子做的,你们尝尝。”
他语气平静,但卞老四他们几个怎么听都觉得他有炫耀的意思。
周红花和江长顺也过来坐了,陪着一道说话。
两个小孩则坐在一边的小桌上,专门给他俩开了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