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郁安原还留有和路人擦肩的空隙,此番被涌入的人们一挤,自然分毫间隙也没了。
他朝着边上让了让身,被路过的八尺汉子无意撞了一下,还没长开的消瘦身体一时不稳,险些栽进荡着灯船的河里。
一只有力的臂膀拽住少年的细腕,稍稍一带,就将倒向河水的人拉到自己身侧。
郁安被拉回来的时候,顺势撞进了带着淡香的黑色怀抱里。
不必抬头,他已经乖乖喊出一声“秋烺哥哥”。
那横冲直撞的汉子被相会的娘子揪了下耳朵,认命地转过身冲二人道歉:“小公子,对不住、对不住了啊!”
郁安在秋烺的怀里露出头看他,态度随和道:“无事。”
汉子挠挠脑袋,尴尬地笑了一笑,被自家娘子挽住手弯往家走,口中还念念叨叨的。
郁安模糊听见“怪人”、“断袖”、“胆大”等几个词汇,不用组装成句也能猜出对方的意思。
但他全当没听见,抬起眼睛只能看见秋烺冰冷的银面。
一句“秋烺哥哥好会照顾人”之类的甜言蜜语就要漫到嘴边,郁安眉头一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撑着秋烺的肩膀踮起脚尖看向秋烺身后。
人来人往中已经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
因为少年骤然的靠近,秋烺呼吸一滞,就要将人推开,却听对方用沉了几度的声音喃喃:“我阿姊呢……”
对弟弟那边的兵荒马乱一无所知,郁宁顺着拥挤的人潮过了桥,踏上了独属于花街柳巷的街道。
满街的脂粉香气,郁安躲开了几个跌跌撞撞的醉鬼,绕了几个弯,终于进了一家装潢高雅甚至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楼栋。
门口是烫金的“眠柳楼”牌匾。
楼中客人也多,郁宁一进去,就看见了高台上软语唱曲的美貌姑娘。
她没多看,有位中年管事迎上来道:“姑娘可是有事?”
来往皆是男客,突然进了个袅娜的姑娘,自然吸引了一众关注。
在那些看好戏的目光里,郁宁温声道:“劳烦,我找萧郎君。”
声音掷地,如月光倾洒,没有直言姓名,但已足够形成暗示。
管事会意,多打量了一下这个蒙着幕篱的女子,笑得别有深意。
“郎君今日恰在楼中理事,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便领着您去厢房内稍作等候。待官人处理完琐事,便会来见您。”
郁宁应了好。
管事脸上笑意更深,眯起的眼睛闪过一抹轻视,但眨眼睛间又只剩真诚。
郁宁看出眼前人的表里不一,白纱内的唇角轻抿,却没出声驳斥对方。
放下矜持私会男子,本就不是件好听的事。
她自觉难堪,只好强打着精神跟上管事在前引路的步伐。
与几个妆容精美的歌姬错身而过,一路到了二楼的厢房,郁宁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点来自那些女子的花香。
她嗅着混杂的花香,被中年管事安置在了一间雅致的厢房,告知过名字后被示意稍作等待。
外面的柔腔透过不厚的墙壁传入室内,郁宁没心思细听,幕篱都没摘又推门而出,视线将将捕捉到那管事拐弯处的衣角。
凭着直觉,她跟上了管事的步伐,遥遥听着对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往楼上去。
郁宁跟着他上了相对空旷的三楼。
楼道里不再有行来行去的美娇娘,甚至听得清绣鞋踩在木板上的细微声响。
幕篱白纱飘动,郁宁摘下它放在地上,借以减轻负担。
没了阻碍,她脚步放得更轻,在每一次中年管事回首之前,先一步侧身躲到柱后。
朱红木柱将绯色衣裙挡了个彻底,管事并非习武之人,捕捉跟踪者的水平与常人别无二致,自然没察觉到一点异常。
于是郁宁默不作声地跟着管事,直到对方走到走廊尽头,敲击两下就推开一扇了雕刻精细的门扉,众多女子的欢笑声瞬间涌入寂静的廊道。
管事闪身而入,门扉一合就为长廊隔绝了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