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发百中。”他说。
她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怎么,”他疑惑,“这很难吗?”
她忽然正色:“很难。据我所知,我身边没有人能做到,即便是极受父皇夸赞的宋一。”
她用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语气赞叹道:“你太厉害了!”
少年忽然愣了一下。
很厉害吗?他从来不觉得。
在沈庭植眼中,他一直都只是一个天资一般,勉强靠着勤学苦练才能在军中一众佼佼者之间立足的——平平无奇的人。即便有人夸赞他,沈庭植也只会说,“他们是为了恭维你”。
可这一次,是她夸他厉害。
他不信别人说的话,但他信她说的话。
少年浅浅笑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有此等武艺而感到骄傲。
而这也并不是唯一一次。
在后来的很多个时刻,少女都用她亮晶晶的眼睛告诉他,他特别厉害,她欣赏他,喜欢他!
万丈高楼在少年心中拔地而起,在她的注视下日益庞大牢固,自此坚不可摧,无往不胜。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知道,支撑这座庞然大厦的地基,只是一双饱含惊叹和欣赏的眼睛。
其实他觉得她比他厉害。
她仿佛有着无限的精力和活力,永远不知疲累,永远不会难过,并且永远有办法将他拽出记忆的泥沼。
很久之后,他问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少女盘腿坐在槐树下,咬着笔杆看奏折,闻言抬起眼,眸底中如有繁花盛放,她嬉皮笑脸地对他眨眼,“因为我喜欢你呀!”
他迟疑:“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一口打断他,脸上不正经的嬉笑忽然消失了,少女歪了下头,神色有种不真切的温柔,“我就喜欢你呀。”
少年怔住了,这一次,他很久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生命里会有一个人,爱他如醇厚浓烈的酒,如不知起源的风,如妙不可言的诗,非他亲缘,却胜过亲缘。
“当啷——”
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剑鞘坠地之声,大脑深处传来一瞬间的疼痛,失重感传来,身体重重倒了下去。
他快死了。
他实在伤得太重太重,身体已经向他示警,若再不醒过来,或许他真的会死在这里吧。
记忆中的少年仍贪恋地望着大槐树下的少女。
这是他这一生走到现在,遇到的最动人的风景。
而他终是亲手将这风景毁了。
一别经年,恍如隔世。再次见面时,少女褪去了稚嫩,冷艳无方,已经很少再笑,即便笑起来,更多的也是冷笑,讽笑,玩味戏谑的笑,不达眼底,冷漠疏离。
对此他无可指摘,因为他难辞其咎。
唯有逼宫之后他二人一起住在朝阳宫的那几日短暂光景里,她难得活泼些许,身上终于有了往日明媚生动的影子,他一片一片地四处捡起这些珍贵的碎片,藏在心里,他知道,这或许是她此生爱他最后的证明。
那一天终是到来了,爱与恨都相抵,过往烟消云散。
他的阿野原谅了他,原谅了一切,她平静地放下仇恨,也放下他们之间的所有,贺他洞房花烛,祝他儿孙满堂,然后她朝他洒脱坦荡地挥手,与他诀别,从此江湖路远,相逢不必曾相识。
而那个站在槐树下的少女,他终于失去她了。
年少时赤诚浓烈的爱如大梦一场,这一次,他终于彻底醒来。
远处传来错杂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沈聿听见自己的名字在幽静的山谷之间回荡,一声又一声。
有人来找他了,想来战争已然结束,大周胜了。经此一役,楚国至少十年之内不敢犯边,她有充足的时间休养生息,选拔武将,迎接下一次战争的到来,男人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身体还有些力气,如果现在穿过竹林,或许能获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