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宾馆,不过是夹在众多民房中的普通一幢,墙上挂了张牌子,标着住宿,直白粗陋程度和街边杀鸡宰牛店没什么不同。
房屋老旧,屋内也没装修,临近傍晚,天色渐暗,老板娘竟不开灯。微弱的电脑屏幕亮光映在她遍布沟壑的脸上,双眼皮向下耷拉,形成三角状的眼睛闪出精光,射在陆谨阳脸上,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活人,而是块油水丰盈的五花肉。
“大床房一百五,双床房一百六十八。开一间还是两间?”
倘若不是门外传来用着蹩脚普通话的豆腐叫卖声,冯清清还以为自己站在了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要两间。”陆谨阳打开卡包,掏身份证的手顿住,一只小手覆在其上,紧接着娇小的身躯挡在他身前。
“一百五太贵了,便宜点吧。”
猝然出声,态度显得些许冷硬,两人看着冯清清柔软好说话的外表,微微愕然。
经过长途跋涉,冯清清后脑勺的马尾变得松散,耳旁的乌黑碎发蓬松地绕在耳侧,陆谨阳蜷了蜷手指,终是没抑住痒意,抬手帮她撩了撩,旋即快速将手搭在柜台,轻声咳了咳,盯着老板娘,说道:“是啊,给个优惠。”
老板娘皮笑肉不笑,两根食指在键盘上敲得啪啪响,“我说的已经是优惠过后的价格了……”
一股郁气堵在胸口,冯清清什么话也不想说,握住陆谨阳手腕,转身便走。
刚走两步,身后的老板娘急道:“哎,哎,小姑娘怎么不听人把话说完呢。”老板娘从前台后面追出来,暗红色的及膝羽绒服裹在身上,衬得人既短小又臃肿,她皱着脸,口吻带着几分打趣讨好,“天也晚了,附近就我一家宾馆,又是寒冬腊月,谁能忍心把人往屋外赶啊。要搁平常这一百五我一分也不会少,今天再给你们打个折,二百八两间,不能再少了。
“两百四。”
冯清清看了老板娘一眼,目光再次移向门外。
“你这……”老板娘吸了一口凉气,一脸肉疼的模样,良久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冲身后二人招了招手,“身份证身份证。”
陆谨阳再一次抢先付了钱,听着悦耳的到账提示音,老板娘一屁股跌坐在柜台后的凳子上,弯腰摸索了一阵,掏出两瓶力士的洗浴用品。“洗发水、沐浴露,要不要?白送的。”说着,她目光扫过冯清清。
冯清清抿紧嘴唇,没心思理会老板娘那若有若无的打量,正要伸手去接。一只大手却先一步横插过来,将两瓶细长的瓶子稳稳抓在手里。陆谨阳笑了笑,“要,为什么不要。”
老板娘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气音,探出短胖的身子,扒着柜台,手指向左侧黑布隆冬的楼梯,“二楼左手边的两间。”紧接着,她啪地把两把小巧的银色圆头钥匙放在台面上。
冰凉的硬物硌在手心,冯清清感觉怎么握都不踏实。她踩上楼梯的脚步一顿,蓦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盯着陆谨阳。
陆谨阳没料到她会突然回身,担忧的神情尚未来得及收回,直铺在她眼前。
冯清清眼睫轻颤,不自在地撇开脸,“你打车回县里吧,这儿你肯定住不习惯。或者去市里,随便你。”总之,别在这儿待着。
陆谨阳没应声。四周太静,连他的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脚,一步,又一步,踏着台阶往上走。直到越过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低低丢下一句,带着点自嘲的意味:“我真没那么娇气。”
冯清清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无力地合上嘴唇。
她沉默地继续上楼,到二楼时,一抬眼,陆谨阳站在一扇半开的门前,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在他毫不避讳的注视下,冯清清在他身旁停住。陆谨阳侧过身,让出门口,房间里的布置一览无余。
“一百二还是贵了,我看最多一百。”
“六十。”冯清清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掠过墙角积着污垢的地板、泛着黄渍的窗帘布,比火车站旁八十一晚的小旅馆还糟糕。
“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陆谨阳眉毛一挑,嘴角勉强扯出个笑,试图让气氛松快些。
“是啊。”冯清清想配合他,嘴角勉强向上牵了牵,却苦得像是吞了黄连。
空气再次凝住。
冯清清无所适从地抓了抓头发,打算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