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嘘声阻止她问话,圆圆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有跟踪的人?惠芷玉并不确定,只能在车上拉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瞧着。
游万洲将手指放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写着字:有人跟,等下再跟你说。同时嘴上说着别的话:“安安,你之前说你第一次遇刺,是在离鸣县还有六天路程时?”
等他写完,惠芷玉有些痒痒地挪开手,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口中道:“对,当时我行路至中途,就遇到了两天的大雪,所以出发十天才只赶了八日路程。”
“这个时间其实很蹊跷,”游万洲皱眉,“我算了算,从京城到鸣县坐车马需要十四日,快马加鞭只需七日。如果有人在你离开京城的那天就往鸣县递信,那么行至一半路程住宿时,你离开京城的消息就会同时抵达鸣县。歹人想要在离鸣县六天的客栈埋伏你……他们就必须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天同时出发。”
“可是,我在半路被大雪困了两日,还行了一日路程才到那家埋伏的客栈。若按照你的说法,这帮人竟然在大雪的两日内走满四天路程,还能保持充沛体力又花了一日走到客栈去埋伏?”惠芷玉难以置信,实在是想不通这种素养的精兵,怎么会大费周章就为了来埋伏她呢?
“若只有几人互换着驾马、准备上好的良驹日夜兼程,并非不可能——至少我可以,李常安也可以。”游万洲随手抽出马车上备着的纸笔给她比画出来:“你瞧,如果是我的话,第七日收到信组织队伍出发,将大部队留在鸣县莽山等着埋伏你,再指示小队精兵与我轮换赶去客栈行刺,”他在鸣县莽山处画了个大圈,又在遇刺客栈画了个小圈,“就是掐准你辎重繁多,行路缓慢,而我部轻装上阵,提前除掉老板伪装起来等候,而他也的确在这一日夜晚埋伏成功。”
“可是,这么费心为了杀我,第二天就撤了?”
“日夜兼程累不累,跟李常安打架受伤累不累?”游万洲反问两句,“只要是人就要休息。本就疲乏,一击不中立刻撤离,回程休整是很正常的事。等你的车队也到达莽山,就能再试一次。”
顺着他的思路梳理事件脉络,惠芷玉越想越有些后怕,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试图抚平寒毛:“……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这刺客可真是,心够狠,也够果断的。”
“不仅,此举还能消耗侍卫队的精力,并且选在你们即将出山最为松懈时……”游万洲说到此叹了口气,“幸好李常安没有放松,不至于措手不及。从这些线索上看,幕后指挥之人,无论是心性坚毅、果断狠厉,还是对出手时机的把控,都做到了无可挑剔。他唯一失算的,就是李常安与他领的侍卫队素养极高,错将你们当做普通商旅镖队来对待了。”
如果说之前惠芷玉感受的是生死之际千钧一发的恐惧。现在听游万洲这样仔细地拆解分析,才恍然明白自己当时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她颤了一下,紧紧抱住游万洲,声音闷闷:“难怪你那么担心……”
“还有在家遇到的第三次,”游万洲收拢双臂,恨不能将怀中的姑娘永远护在自己羽翼中,“这次刺客竟直接闯入大打出手,连会引起动静都不怕,只一心想刺杀你,与前两次谨慎的风格明显不同。我怀疑,可能有两拨人想对付你。”
惠芷玉真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除了山贼章县令他们一伙想要谋取铁矿,究竟还有谁想要自己的命。郁闷中又觉得有些可笑:“我这脑袋居然这么值钱啊。”
“我怀疑,”游万洲凝眉沉默许久,又摇了摇头,“……算了。”
“嗯?”惠芷玉抬眸,眼神探究。游万洲给她解释:“只是对这第二批刺客是哪方派来的有些头绪,但毕竟是猜想还不肯定,等找到证据再说吧。”
他不想说,她也不能撬开他的嘴,便没再追问,游万洲也柔了声音安慰她。马车行了一阵,惠芷玉终于缓过劲,伸手撩开车窗,鸣县西侧的街景映入眼帘。
“来这里是?”
“这就是我要办的事。”游万洲令车夫停车,牵起她的手,嘱咐一句:“一会儿你什么都不要问,听着就好。”
惠芷玉的疑惑还未出口,就见游万洲先是令身后马车中的侍卫赶走所有路人清场,李常安见惠芷玉点头也依令行事,混在其间的跟踪者也被清走。而他们所处街道的对面,突然拐入一队县兵,其中带着红缨帽子的正副队长见到马车内的游万洲一愣,立刻拱手行礼:“世子殿下。”
“立刻将部队召集,分成五组,一组六十人,千里加急去往鸣县西侧往北的五个村落,将村子的粮仓全部烧掉,组织村民撤离到鸣县来。”
正队长没有抬头没有皱眉,只问:“若村民不从,可以用强吗?”
“若不从,可以采用不伤害性命的一切手段带离,再告诉他们,本世子会返还更多粮食。”
队长一声是,转身就开始组织身后亲兵去召集队伍分组出城。游万洲令车夫全速向东侧笙街街道去,惠芷玉记起曾看过的巡逻布防图,按照马车行驶速度与巡逻速度,抵达笙街时会正好与东侧正巡逻的援村部队撞上。
也就是说,他们的马车一到就能下令,就跟刚才一样。来不及惊讶圆圆脑子怎么转这么快,更多的疑问盘踞在惠芷玉心间:为何要突然命令援村部队分组去烧村庄粮草,还让村民撤离到鸣县?
只有唯一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即山贼今年不止要抢一个村子。而鸣县县兵兵力不足,只能分组分散快马出行去烧粮草撤村民,减少山贼劫掠收获,挽回损失。可现在明明没有任何情报显示出他们会有这般大动作,为什么就敢如此下令抢先出击?
如果判断错误,此举必然惹触民怒,并且也会让县兵们不服气他这个新上任的命令,以后再想指挥军队做事更是难上加难。圆圆难道就没有考虑到这种风险吗?
还有返还更多粮食这一说,虽然他有国库的支援,但路程遥远,京城的粮食运到鸣县显然不现实,多的粮草怎样才能返还?这可是五个村子!
到达东侧笙街,游万洲堵住第二支援村部队的队长,下令他们分组去烧从东侧往北数的五个村落的粮草,疏散村民。并同样做出了会返还更多粮草的承诺。
好嘛,鸣县与莽山中间一共就只有十个村,现在全都欠上了。还不知道他此次得了国库拨款多少银钱,从王府带了多少财物来鸣县,能不能兜得住如此大的窟窿,如果实在不行……那她也只能想办法从惠家的库里拨出银两来填补了。
游万洲下完令转回头时,就见自家姑娘以一副无奈宠溺的表情瞧着自己。他顿了一下才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呀,只是觉得,养一个世子殿下,的确有些烧钱。”惠芷玉幽幽打趣他一句,“国库拨的款,你从王府带的财,够这次用吗?现在在石场就有一批人要养,后续还有部队要来,如果不够的话一定要和我讲。”
听得她此言,游万洲笑弯了眼,“你什么都不问就要给我花钱?刚才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已经想通了?”
“想通了一部分,还有些不明白。不过这也不妨碍你现在急需用银子来换粮草,”惠芷玉掰着手指数了数鸣县粮产数额,蹙起眉,“鸣县的粮食可能不够供应,我也让信任的店长去临县收购粮草吧。”
“你急什么,”游万洲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打断她的计算,“这些是县衙里的官员该去操心的事。我们现在就回县衙找他。有哪些地方想不通?”
能主动询问,看来现下已经没有更要紧的事情。马车继续前行,惠芷玉赶紧将憋在心头的疑问吐出:“那些村庄被袭是不是有规律?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所有村庄都会在现在被袭击?”
“现在真是不能小瞧你了,居然都能想到问这些。”游万洲从匣子里掏出坤舆图,指出圆弧依山排列的十个村庄,“我之前在县尉署看了近十年的遇袭记录,直到华光十五年以前,飞龙山寨虽然年年下山侵扰鸣县村落,但都没能造成非常大的损害,鸣县县兵从来没将损失扩大过,都能及时遏制。但从华光十五年开始到现在十九年的四年间,他们发动了四次袭击,就是按照垂直夹角的规律,十五年在北,十六年在夹角的另一端,东侧村庄;十七年在十五年村落的东隔壁村;十八年在十七年夹角的东侧一端村庄。按照此规律,今年他们应当在十七年村落的东隔壁村庄进行劫掠——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
“你忽略了指挥飞龙山寨的人也是活人。今年最大的变数就是我领兵来到鸣县,打乱他一年年轮割的计划。还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可以披星戴月提前埋伏入客栈,也会果断收手在莽山布置陷阱,还会抓住你最容易措手不及的时机偷袭。”
惠芷玉脑中两段分隔的线条也猛地缠紧,她瞪大眼道:“所以他也想打你一个措手不及!”
莽山深处,飞龙山寨一间屋舍内,一袭白衣的山寨寨主正对眼前十个分管队长下令:“朝廷的军队已经到鸣县,趁着信王世子立足未稳,现在就去将剩下的村庄收割。十个村子,一个活口都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