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
抽泣了片刻后,高澄这才委屈巴巴的抬头看着高羽,努力的止住哭泣,又擦了擦小脸,颇为自责的低下头。
“阿父……我这样是不是很没用,很懦弱,让阿父跟阿母失望了。”。。。
夜深,恒州城外的渠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如一条沉睡却脉动不息的龙脊。高洋立于城楼之上,披风猎猎,手中握着那封稚子所书的回信,纸角已被风吹得微微卷起。他并未将它烧去,而是轻轻折好,放入怀中贴身之处。那里,还藏着一封旧信??父亲高欢早年亲笔所写:“吾儿性刚烈,然志远大,他日若执权柄,必能破局开新。”
如今,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躲在兄长阴影下的幼弟。新政推行一年有余,恒州由乱转治,由贫趋富,百姓安居,商旅辐辏。可他知道,真正的风暴从未远离,只是换了模样,藏得更深。
杜丰缓步登楼,见高洋背影孤峭,不敢贸然开口。良久,才低声禀报:“大人,西线斥候回报,柔然小股骑兵近日频繁出没于阴山南麓,虽未越界,但行迹诡秘,似在探察我军布防。”
高洋眉头微蹙,并未回头:“可曾查清其来路?”
“据降俘供述,这批人并非柔然王庭直属,而是受雇于一伙‘北商’,以皮货、盐铁为名,在朔州一带活动已久。”
“北商?”高洋冷笑,“又是崔氏余党借壳重生?还是……晋阳有人暗中牵线?”
他转身踱步,目光扫过城下万家灯火。“上月沧州运来的三百车粮,途中遭劫两车,表面看是流寇作案,实则手法老练,路线精准,连埋伏点都选在我军巡哨间隙。这不是寻常盗匪,是训练有素的私兵。”
杜丰脸色一凛:“您的意思是,有人仍在试图切断恒州命脉?”
“不止如此。”高洋声音低沉,“他们想让我疲于应付边患内乱,无暇顾及根本。等我焦头烂额之时,再以‘失职’‘擅权’之名发难,一举夺政。”
他停顿片刻,忽然问道:“民议堂最近可有异动?”
杜丰犹豫了一下:“前日议事会上,有七名代表联名弹劾屯田监副使李元朗,指其丈量土地时偏袒旧族,多报虚亩,少录寒门。此事已交刑律司查办。”
“李元朗?”高洋眯起眼,“他是赵元礼表弟,出身范阳卢氏旁支。”
“正是。”
高洋冷哼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怕我们开了民议堂,给了庶民说话的权利,仍有人妄图操控民意,借刀杀人。”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传令下去,彻查李元朗案,无论涉及何人,一律依法处置。另,自即日起,民议堂增设‘监察轮值制’,每旬由不同百户推选一名平民监察官,参与政务审议全过程,记录成册,公之于众。”
“这……恐惹士族不满。”
“那就让他们不满!”高洋厉声道,“我要的不是一团和气,而是清明公正!谁若觉得受了委屈,尽可去朝廷告状??只可惜,上次两位御史灰头土脸地回去后,至今没人敢踏进恒州半步!”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急促鼓声??三响短,一响长,乃敌情警讯。
一名斥候飞马奔至城下,滚鞍下跪:“启禀都督!雁门急报:段韶将军遣使快骑传书,言北方突厥一部突然南迁,万余帐落逼近长城,前锋已抵武川镇外二十里!更糟的是,原驻守六镇的北魏残军竟与其勾结,打开关门,放其入境!”
高洋瞳孔骤缩。六镇之乱本是前朝覆灭的导火索,如今这些昔日叛军残部竟与新兴突厥联手,意图重演旧事?
“段将军如何应对?”
“正集结兵力固守要隘,同时派人联络朔州守将协同防御,但……”斥候迟疑道,“朔州刺史孙敬先拒不出兵,称‘无朝廷明诏,不敢轻启战端’。”
高洋怒极反笑:“好一个‘不敢轻启战端’!当日孙腾断我粮道,他也曾奉谁之命?如今外敌压境,反倒讲起规矩来了?”
他立即召集群臣议事。当夜,太尉府灯火通明。赵元礼、薛孤延、杜丰皆至,连农学堂技官与民议堂三位代表也被请入列席。
高洋开门见山:“今有强敌临边,六镇危殆,若不能速决,战火必将蔓延至并州腹地。我意自行发兵援救段韶,诸位以为如何?”
赵元礼忧心忡忡:“可您已非昔日都督,如今位列三公,开府置僚,一举一动皆受朝野瞩目。若未经诏准擅自调兵,恐授人以柄。”
“那便等朝廷批复?”高洋冷冷环视众人,“等三个月文书往来?等百姓家园化为焦土?等突厥铁蹄踏破雁门直逼恒州?”
薛孤延猛地起身:“大人!末将愿率五千骁骑星夜驰援,只要您一声令下,便是抗旨,我也认了!”
厅内一片肃然。民议堂代表之一、原佃户出身的刘二牛颤声说道:“大人,咱们屯民不怕打仗,就怕官府不管。去年渠成那天,您说‘从此不分贵贱’,我们都记着呢。若您要去救边,我们愿意捐粮捐布,送子弟参军!”
高洋望着这位满脸沟壑的老农,缓缓起身,向他深深一揖。
“我高洋一生,从不信天命,只信人心。今日你们肯信我,我便敢逆天而行!”
次日清晨,高洋亲赴校场誓师。三千精锐屯卫、两千骁骑营将士整装待发。他立于高台,手持《恒州誓文》副本,朗声道:
“今有外敌犯我疆土,扰我百姓,违我天地之约!我虽无诏,然为民请命,为国守土,何罪之有?若有责罚,一人承担;若有死伤,厚葬抚孤;若有功勋,人人有赏!”
万军齐呼:“愿随都督,赴汤蹈火!”
战鼓震天,旌旗蔽日。大军北出恒州,昼夜兼程,七日后抵达雁门。此时段韶已退守内城,粮草将尽,士卒疲惫。见援军至,老将涕泪纵横:“你终究还是来了。”
高洋紧握其手:“你说过,兄弟如手足。你守前线,我岂能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