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只是起点，真正伟大的表演永远诞生在演员与演员之间??我喜欢那种未经设计、却能点燃整个镜头的火花，它会让你在看完电影之后回味无穷，情愿多走一站路。”
??昆汀?塔伦蒂诺，2004年3月10日。。。
信纸在镜头前缓缓翻动，字迹如刀刻般清晰。陈诺没有让画面停留太久，只给了十秒的静默??足够观众看清那行开头，也足够情绪悄然渗入心底。他删掉了原本准备的旁白草稿，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沉默本身就是语言。
第七期《未寄出的信》正式进入拍摄阶段时，已是初冬。北京的风开始带刺，吹得人脸颊生疼。陈诺带着摄制组再次踏入女子监狱的大门，这一次不再是调研，而是真实记录。他们被允许使用小型摄像机，但所有素材必须经司法系统审核后方可使用。赵警官依旧负责对接，她看着陈诺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复杂：“你真要把她们写给家属的信拍进去？”
“是。”陈诺点头，“那些信，很多从未寄出。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怕。”
“怕什么？”
“怕被撕碎，怕被当作表演悔意的工具，更怕……连一句‘我收到了’都等不到。”
赵警官叹了口气，转身领他们进了新的访谈室。这次的空间比上次稍大，墙上贴着几幅服刑人员画的水彩??一株向日葵、一只飞鸟、一个背影模糊的母亲牵着孩子的手。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第一位出镜的是苏慧。她穿回了那件浅蓝色囚服，头发理得更短了些，整个人显得清瘦而平静。她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边角微微卷起，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这是第六年写的。”她轻声说，“每年女儿生日那天，我都会写一封。但她从没回过。”
镜头缓缓推进，信纸被轻轻展开。她的声音很稳，可每一个字都像踩在薄冰上：
>“亲爱的朵朵：
>今天是你十三岁的生日。妈妈没能陪你吹蜡烛，也没法给你买新裙子。但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欢粉色的蝴蝶结发卡，所以我用省下的零花钱，请监区阿姨帮我托人买了两个，附在这封信里。如果你还愿意戴它，就当是妈妈的手轻轻碰了碰你的头。
>这一年，我考过了护理心理学的自学考试，拿到了证书。老师说我写得不错，尤其是关于‘创伤与共情’那一章。我想，如果早些懂得这些，也许那天晚上就不会慌乱到记错剂量。我不是找借口，我只是想告诉你，妈妈没有停下学习。我在努力变成一个配得上‘母亲’这个词的人。
>上个月，我参加了监狱组织的临终关怀志愿小组。我们去探望那些重病的老年犯人，给他们读信、擦脸、唱儿歌。有个七十多岁的阿姨，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谢谢你叫我一声阿婆。’那一刻，我想起了你小时候发烧，我整夜抱着你哼《小星星》的样子。
>朵朵，妈妈对不起你。我不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知道，无论你在哪儿，有没有恨我，我都在想着你。每一天。每一秒。
>爱你的妈妈。”
她说完，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却没有封口。她知道这封信依然不会寄出。她不敢赌??万一女儿看到后更加痛苦呢？万一学校同学知道了嘲笑她“罪犯的女儿”呢？
镜头切到另一间房间。外面下起了小雪，玻璃蒙着一层雾气。文咏杉坐在轮椅上，正帮一位聋哑女孩校对她的“信”。那是一个手语视频，录了整整三天才完成。女孩叫小雨，十四岁入狱，如今已服刑五年。她用手语讲述的内容，将由文咏杉逐句翻译成字幕：
>“叔叔，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这个视频。我是那个在反抗中伤了你的人。我知道你瘫痪了三年，直到去年才勉强站起来。我很抱歉。真的。
>可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那天晚上，他是我亲叔叔。他把我妈妈支开，说是带我去吃宵夜。可到了出租屋，他就扑上来……我挣扎，拿花瓶砸他，失手打中了他的脊椎。警察来的时候，我说了实话，但他们不信。他们说我一个孩子怎么会认识那种地方？说我勾引长辈。法庭上，没人问我是不是被侵犯，只问为什么我会出现在那里。
>我不是想用这件事减轻自己的罪。我只是想知道??你康复之后，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真相？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不是恶毒的孩子，只是一个吓坏了的小女孩？
>如果有天你能听见我说话，请你明白：我宁愿自己一辈子坐牢，也不愿你承受那样的痛苦。但我也希望，这个世界能听一听我的痛苦。”
文咏杉翻译完最后一个词，眼眶红了。她抬头看向陈诺：“这段能播吗？”
“我不知道。”陈诺低声回答，“但如果不播，我们就等于否定了她说话的权利。”
与此同时，另一位受害者家属??李女士，医疗事故患者的妻子??走进了采访间。她六十岁上下，穿着朴素，眼神冷峻。她盯着摄像机，语气毫无波澜：“你们拍她干什么？她害死我丈夫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家属会痛？”
陈诺坐在她对面，没有辩解：“您说得对。她不该逃避责任。但她现在想向您道歉，哪怕只是通过一封信。您愿意听吗？”
李女士冷笑：“听？听了就能让他活过来？”
“不能。”陈诺摇头，“但也许能让另一个人学会活着。”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可以看信。但别指望我会哭，更别指望我会说‘我原谅你’。”
于是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幕：李女士坐在灯下，拆开那封来自苏慧的信。她读得很慢，一页看了将近十分钟。中途她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鼻梁，又戴上继续看。整个过程，她一句话没说，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可当她合上信纸，轻轻放回信封时，眼角滑下一滴泪。
她迅速抹掉，仿佛不愿被人发现。